秦海明咳嗽的力度重了一些。
他艱難的點點頭,臉色似乎也漸漸好轉,蒼白中能看到一絲紅潤了。
見狀,秦蓉又驚又喜。
墨寒夜也皺著眉,準備吩咐人立刻去請柳院正過來。
既然順和夫人都已經與秦海明冰釋前嫌,他自然也不會再攥著前仇舊恨不撒手,如此折磨的只會是自己。
可順和夫人看著秦海明這幅樣子,卻是輕輕搖頭,聲音也帶著幾分沙啞,“不必了。”
“為何?”
秦蓉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問道,“姑母,我父親看著是有了起色呀!”
秦海明又開始咳嗽起來,吐出了好大一口痰。
順和夫人眼神悲愴,壓低聲音道,“這是回光返照了。”
秦蓉身子一僵,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回光返照,她是知道的。
吐出了濃痰后,秦海明看似更精神了,他沒有方才那般氣喘吁吁的樣子了,只對順和夫人道,“無雙,咱們兄妹倆,已經多年沒有好好說說話了。”
順和夫人會意。
她強忍著心下悲痛,對墨寒夜道,“夜兒,你們先出去吧。”
墨寒夜不放心。
順和夫人卻是擺了擺手,“我有些話,要單獨與你舅舅說。”
于是,墨寒夜便轉身出去了,秦蓉也連忙跟了上來。
兩名婆子也趕緊上前,將昏迷不醒的秦夫人抬了出去。
屋子里,頓時只剩下順和夫人與秦海明兩人了。
秦海明神采奕奕、面色愈發紅潤,雙眼亮晶晶的盯著她,“無雙,你可還記得,當年咱們秦府,剛剛被皇上封為致遠侯府時,咱們兄妹有多開心?”
事情太過久遠,順和夫人的記憶,已經漸漸模糊。
這些年來,她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她與墨寒夜這些年過得艱辛、以及先皇剛剛駕崩那幾日的事情。
她經歷突然失去夫君、兒子突然失去皇位,自己又接著小產……
一系列打擊,磨滅了順和夫人的生的念頭。
若非是不放心墨寒夜,她只怕是早就隨著先皇去了。
眼下聽到秦海明講起當年之事,順和夫人也慢慢開始回憶起來。
當年,她與先皇一見鐘情。
做媒的,便是盛夫人。
她被封為皇后沒幾日,原不過是中庸小官的秦老爺,也正是順和夫人與秦海明的父親、也被先皇封為了致遠候,秦府一躍成為致遠侯府。
躋身京城名貴之列。
那一日,秦海明與她,的確是開心極了。
先皇特意準許,順和夫人與家人團聚。
那時他們兄妹還年輕,秦海明更是性子浮躁,不會掩飾自身情緒。
兩人開心極了,似乎是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次。
可惜從那以后,便再沒有那么開心的時候了。
順和夫人雖得到先皇真心寵愛,可也要面對后宮妃嬪的暗中謀害、以及前朝大臣對先皇進諫,說不可獨寵中宮皇后一人,要雨露均沾云云。
而秦海明,雖在秦老爺逝世后承襲爵位,可到底不是個做官的料。
致遠侯府漸漸的不如往日。
再接著沒多久,秦海明便被墨宗平收買,開始暗中謀害先皇。
先皇過世后,為牽連自身、也為了不讓京城眾人對他們致遠侯府指指點點。
秦海明帶著一家,搬離了京城。
那時,正是順和夫人最痛苦絕望、最無助需要支撐的時候。
也是這些年來,他們仇恨的結。
秦海明自顧自的又說道,“無雙,離開京城那些年,我沒有一日不是惶恐不安。沒有一日,不是在愧疚自責中度過。”
“我怕,怕見到你和夜兒,怕你們會對我恨之入骨。”
順和夫人并未說話,只聽秦海明緩緩說著。
她眼中的淚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
“無雙,你可還記得,先皇在世時,總是口口聲聲罵我蠢笨如豬,說我不是做官的料、不能混跡仕途。”
秦海明微微嘆息一聲,“我雖是他的大舅子,他何時將我看在眼里過?”
“我知道,他之所以看重致遠侯府,不過是因為你罷了,因為你愛屋及烏。”
“我也知道,他身份尊貴,乃是真龍天子。可是我心里也很是不甘啊,明明我才是他的大舅子……可他偏偏看重盛明,親近更甚于我這個大舅子。”
說著,秦海明也忍不住開始哽咽。
“無雙,你可知那段時日,朝中大臣都是如何看待我的?”
“他們嘲笑我,是吃自己妹妹軟飯的軟蛋、是不如盛明的蠢貨……”
“我雖每日裝作無事,可心里卻是痛苦到了極點!”
“你可知,我早就成了朝中的笑柄?”
聽到這些話,順和夫人瞪大了雙眼!
她怎么也沒想到,當年秦海明與先皇之間,竟是還有這么一段往事?!
聽不到順和夫人的回答,秦海明抬頭看著她,苦笑一聲,“我也想將這事兒告訴你,可又怕你為難。”
一面是夫君,一面是兄長,順和夫人到時候只會夾在中間為難。
“我深知是我自己無用,才不得皇上重用!可我到底也要臉面啊!所以墨宗平找上我、對我再三保證一定會重用我的時候,我沒有猶豫便同意了。”
秦海明低下頭,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落在被子上。
“現在回想起來,是我自己無用、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皇上之所以罵我,都是因為對我怒其不爭。”
“是我悔悟的太晚了啊……”
秦海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他是第一次在順和夫人面前,說起深埋心中多年的心事。
甚至就連秦夫人與秦蓉,他也沒有告知過這些事情。
說出來后,秦海明似乎舒坦多了,臉色也輕松不少,又開始找話題與順和夫人閑聊。
門外。
墨寒夜站在臺階上,臉色好比半空中的月亮,清冷卻又無端的吸引人的目光。
秦蓉抱著睡著的孩子站在廊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
屋子里說話的聲音很小,秦蓉什么也聽不見,也不想去猜測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
眼下,是她唯一能與墨寒夜單獨相處的時刻。
因此,她貪婪的呼吸著、與墨寒夜同出一片空間的氣息,一刻也不舍得移開目光。
就在這時,只聽屋子里傳來順和夫人低低的哭聲,哭聲悲戚到了極點,“哥哥……哥哥啊……”
墨寒夜瞬時臉色一變,秦蓉也神色一怔,忙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