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陸,世世代代流傳而來,共守著同一個秘密的世家,不是四個,而是九個。”
說完這句之后,方燁朝薛沄看過來。
方燁嘴唇張合,落在薛沄耳中卻又是一聲驚雷。
“你能擁有‘本源’之力,最基本的便是因為,你是九個家族之一的,血脈傳人。”
本源。
薛沄第一次聽到“本源”,是蕭珞他們轉述的,蘇鎮那一晚奇山回的話。只是奇山回很快自毀魂靈隨妻子婉茵而去,“本源”究竟是什么無人能夠解答。
方燁是薛沄遇到的第二個,能夠張口即出“本源”兩字的人,但是……
“……我有‘本源’之力?你又如何得知?”
這一回不同于先前在蘇鎮,她將染了本源之力的靈力匯入破陣之陣中,才被奇山回一眼認出。在方燁面前,她根本沒有動用過本源之力。
除非……
薛沄心頭一動,下意識地抬起左手,輕按住染了血跡的衣袖。
方燁瞧見她的動作,勾了勾嘴角:“不錯,就算你不用,你的血也可以。小霞與你交手,若是不能讓你主動利用本源之力對敵,克制她的靈力法術,另一條路,也能行得通。當然,就算有了這個,想要確認也不是那么容易……你也發現了吧?小霞與你對戰的院中提前布了陣,新鮮離體靈力未散盡的血,一落地便激活了陣法,只幾滴,點亮一瞬,卻也足夠了。”
“……但你卻是在那之前就已經懷疑。”
“也只是懷疑,所以,才要確認。”
薛沄垂下眼沒有說話。
她想起……她去灶臺前幫凌霞的忙的時候,留在桌面上沒有來得及收拾的,擦拭過血跡的布巾。
方燁語氣和緩:“這事是我們做得不厚道,先前薛道友才幫過小霞的忙,我們卻存了逼你傷你的心思,你有芥蒂是自然的。”
一直坐在一旁的凌霞插口道:“傷你的事,事后我會補償,不論你需要什么。若心中放不過,我也隨你處置。”
“……不必。”薛沄抬起頭,深深地看了方燁一眼:“若你們真覺著有些對不住我,那我希望之后我想問的話,你們可以如實回答。”
“當然。”
“那么,現在,你們費了這番力氣,想說什么?”
“呵呵。”方燁笑出了聲:“我方才說的九井,和九州九個家族的秘密,薛道友便毫不感興趣么?”
“我不好奇,你不是也會說的么?”
“試圖掌握主動……這想法不錯。”方燁點點頭:“你也的確沒有料錯,接下來的,就算你并不想聽,我也一樣會讓你知道。”
“……聽起來是對我沒多少好處的事情,而且……你也不是只讓我‘知道’就夠了吧?”
“理智,敏銳,沉得住氣,不為先前冒犯之事的情緒左右,更不必說,你是擁有‘本源’的人。”方燁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語氣中出了贊賞外還有些自嘲:“假以時日……呵,四大世家,還真是……好運啊……”
“……我與綿州薛家,已經再無干系。”
“呵。”方燁慢慢地搖著頭輕笑:“我也不多問你為何有此一說,只是……你眼下說,不認自己是綿州薛家的人了?知道么?曾經……我也以為我與方家的關系已經斷絕,誰知……”
薛沄看著方燁沒有說話,桌面一角乖巧縮著的雪團兒看了看自己的主人,趴下去的耳朵動了動立起來,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小爪子,往方燁的方向夠著。
只是顯然有人比它動作更快。
在雪團兒的小爪子剛朝那個方向伸了幾寸的時候,方燁放在桌面上顯得有些蒼白的手指就被坐在他身邊的凌霞伸手過去,輕輕握住。
雪團兒小爪子伸到一半,見目標已經被旁人領先,先是一僵,抬起一雙大眼睛看了看目光一分都不曾分給它過的凌霞,耳朵又抖了抖,可憐兮兮地把伸出去了的小爪子收了回來。
“四大世家之外,其他家族如今如何我不曉得,不過,頑州方家,到如今,卻是只剩我一個了。”
方燁沒轉頭看凌霞,卻是滿滿轉過手掌將她的手握在手心。
“可惜啊……九州九個世家彼此之間所知不多,哦,四大世家要除外。所以盡管頑州方家世世代代守著九井,直到今日只剩我一個……整個九州卻根本沒有人知曉,沒有人記得。呵,也不知除了如今最是風光的四大家族之外,其他家族有沒有比方家還慘的?”
“既然同為與‘九井’相關的家族,為何方家和其他家族,會……”
“因為四大家族,不地道不講究。”
“……”
“我說得已經算很好聽的了,當初匆忙交代我這些的時候……他的話更難聽些,四大家族,至少方家是很瞧不起的。也不知道老頭子哪里來的底氣,如此評說九州大陸上赫赫聲名的四大世家。”
“……方家覺得四大世家有過?難道,會是……”
方燁瞥了一眼薛沄,臉色冷了一瞬:“與元徹和清蘊訣無關,我猜著,是更古早之前的事。”
更古早之前?
‘此等齷齪不公,早有所始,昔年之慘烈骯臟,許遠非今次可比。’
薛沄猛地想起了,她爹爹薛鈺的手札。
她爹爹,到底查到了什么?才招惹來那一場……殺身之禍?可與如今方燁所說這件事有關?
方燁繼續道:“中州馮家,綿州薛家,滄州李家,元洲唐家。哦,如今唐家搬到了你們薛家所在的綿州,已經許多人不記得唐家原本的扎根之處是元洲了。除了這四家……巧州,陳州,清州,苗州,都是哪家守著還在不在,卻是不清楚了。”
薛沄聽了方燁的話后微微擰起眉頭:“……既然九州的各家族彼此并不相識聯系,那你們又如何確定,馮薛李唐四大家族在這九家之中?”
“老頭子說的,至于如何辨別出的……我猜與他看不起四大世家的原因有關?自然,只是猜測罷了……左右,我也已經無人可問了。”
“……四大世家的過錯,你也并不知道?”
方燁搖搖頭:“不曉得。那時候交代地太過匆忙,老頭子挑著他覺得重要的說,也許這些……他覺著我沒必要知道。畢竟……就算知道,我也沒本事對四大家族做點兒什么。”
截止到目前沒有什么有用線索,薛沄也沒有辦法與薛鈺的手札核對。
但,她心中有種感覺。
方家所知的四大世家古早之時的大錯,與薛鈺的‘早有所始’……
薛沄再次想到奇山回。
那個一眼認出“本源”的人。
若是按照方燁所說去想,那么那個奇山回很可能也是與九井有關的家族成員。
若再將奇山回當晚說的話結合起來……
方燁不知道薛沄在想些什么,也并不知道薛沄之前很可能已經遇見過其他九井家族中了解詳情的人,眼下見薛沄沉著臉色思考也并未多想,繼續說道:
“九州大陸,每一州都藏著一處秘地,共九個,合稱‘九井’。九井干系到整個大千界,不只有九州大陸,還包括海外妖族之地等等,諸多地方的根基。九井一旦遭毀將是整個大千界的驚天浩劫。若九井不復存在,九州也將崩毀消散,包括其上諸多生靈。九井事關大千界所有生靈,每一處都由一個家族世代守護。為防九井所在之處泄露,招來有心人的覬覦或是……旁的念頭,便是在這些家族之中,每一代也唯有最核心的嫡系傳人有資格知道,自家所守護的九井確切所在,以及進入九井的方法。若非被選中的傳人,連家族族長都不能窺探其中秘辛。”
“九井……”這是薛沄第一次聽說,九州大陸上有這樣重要的東西存在。
“除了這個,傳人也是唯一能知道,‘本源’是怎么回事的人。”
薛沄一頓,朝方燁看了過去。
若方燁說的都是真的,那么……能認出‘本源’并一口叫破的奇山回,怕真的就是……
“‘本源’,傳說是九井賦予時代守護它的家族中人的獎賞饋贈,一旦修成,能克制普通修士的靈力法術,能以本源喚天地靈氣調為己用,還有洗滌自身靈根經脈,改造鍛體之功,總而言之,很是厲害,很是難得,只有守護九井的家族的血脈能夠擁有。不過也只有能得九井承認的血脈而已,太少太難,常常幾代都未必能有一人能得。只是這種‘本源’之力早已是傳說,多少年不曾再有人得過。所以……薛道友突然出現時,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了,這才需要,謹慎確認一番。”
“九家血脈……那,若是非九家血脈中人無意中得了‘本源’入體,會如何?”
“唔……依稀記得老頭子提過,非九家血脈無法駕馭融匯本源之力,若是強奪就算成了,也會很快沖碎靈識盡斷經脈湮滅靈根……最終多半爆體而亡吧?”
聽了方燁的話,薛沄背后冒出一層的冷汗。
當日在流光草山脈遭遇的那條顯然已經狂暴巨蟒的瘋癲和慘狀又浮現在眼前……
那日這金色的本源之力是朝著用昆吾刀斬殺了巨蟒的蕭珞沖過去的……
蕭珞是被蕭鼎撿回去的孤兒,早年蕭鼎也曾試圖幫自己的徒兒尋找親人,只是許久毫無線索之后便放棄了,判斷蕭珞的出身何其困難?
她突然有些慶幸,當日在流光草山脈之中她擋了那一下,搶了本源入體。
“老頭子說……九州之內最后有身懷本源之力的修者行走,已是七千年前。”
薛沄心中暗暗點了點頭。
合上了。
那時候奇山回也提到,“七千年”。
“七千年前,九州大劫,與九井有關?”
方燁看著薛沄笑了笑:“是。”
九井,四大家族,七千年前,九州浩劫。
終于,她已知的線索串聯了起來。
七千年前九井出了變故造成那次災劫,與九井有關的四大世家,以拯救者的姿態獲得了其后這許多年在整個九州無人撼動的威名。
一切,都圍繞著‘九井’。
“既然七千年前九州遭過大劫,那么就是說當年九井有毀……這場災劫是如何度過的?被損毀的是哪里的九井?九井被毀之后……還能修復么?”
“是九井有毀,但更多的……我不曉得。至于九井……的確是能修復,甚至能夠再生。”
“再生?”
“九井為大千界根基,承天地造化而成,若要安穩必得成極九之數。損毀的九井如何修復,需要多久,又如何能夠再生,這……我卻并不曉得究竟了。大約我唯一可以告訴你的便是,頑州方家守護的九井從未損毀過。”方燁說完,看著薛沄輕笑:“若你對九井好奇……不妨親自去瞧瞧。”
“親自?可……”薛沄本想說她不曉得綿州薛家守護的九井在哪里如何進入,可等她對上方燁的眼神,卻又一下子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你想,讓我進方家守護的頑州九井?”
“是。”
“你方才不是還說,只有每個家族的傳人,才能進自家守護的九井秘地?”
“我也說了,凡能得本源之力的,都是被九井承認之人。既然是被九井承認的,進了也無妨。再說……”方燁說著瞇了瞇眼:“方家只有我一個了,不論錯對,都不會有人跳出來懲戒我這個不肖子孫。既沒有這般約束,我便隨意些又如何?”
“但我想不明白,你讓我進入你方家守護的頑州九井,于你,又能有什么好處?”
方燁也不隱瞞:“近來九井秘地頗有異動,我……如今廢人一個,除了掌握進出之法對如今情狀只能瞪眼看著,做不了什么,自然盼著……有人能做點兒什么。”
薛沄抿了抿嘴。她今日才知道九井之事,就算方燁所說句句屬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點兒什么。
“薛道友放心,我記得老頭子說過……凡有九井本源在身者,不論入何處九井秘地,于自身都有極大益處。”
薛沄低垂下眼簾,半晌沒有答話。
這時,坐在一旁的凌霞突然出聲,手上掐了個訣,在薛沄和方燁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字一頓:
“天道在上,九州萬物為證,我凌霞,在此以心魔立誓,方才方燁所言無半字虛假,我二人亦沒有借此誆騙戕害薛沄之意。若所言不實,所行有違,必以心魔為引,以身魂為質,受天道所棄,為輪回所拋。”
凌霞的聲音很是平靜,臉上甚至沒有多余的表情,話音落下后,薛沄清晰地感覺到一股玄而又玄的力量籠罩在凌霞身上,就如同當日在陳州襄城,她和蕭珞為讓溫憲能安心說出實情而立心魔誓言時,一般模樣。
與薛沄說了許久的隱秘,一直顯得平淡輕松甚至不甚在意的方燁,終于變了臉色:
“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