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珞,離開之前,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的!
薛沄說完這話,埋首在蕭珞肩頭,環(huán)繞在他腰間的手臂還有些忍不住發(fā)抖。
只是……
許久的沉默,不見他有反應(yīng)。
她的心有些發(fā)沉,越來越忐忑,慢慢咬緊牙關(guān)鼓起勇氣,從他肩上抬頭看過去——
正對上他的目光。
他低著頭,注視著懷里的姑娘,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里面倒映出她的身影,明亮歡愉。
薛沄一驚,一下子又縮了回來。
額頭才重新抵上他的肩膀,她耳邊就傳來他終于不再壓制的笑聲。
在有些清冷的月夜庭院之中,格外清晰。
“哈哈哈哈……”
薛沄抿了抿嘴,環(huán)在他腰間的手收回一點兒,在他的腰側(cè)軟肉上熟練地一擰——
“哈哈——哎哎哎!疼疼疼!”
雖然嘴上叫喚著疼,蕭珞卻仍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連手臂也還輕柔地攬在她背后,半點沒有移開。
蕭珞沒動彈,薛沄卻還是放開了手,頓了一頓之后,重新環(huán)繞過他腰間,又將臉頰埋在他肩頭的衣料里面,悶悶地“哼”了一聲。
蕭珞笑彎了眼睛,嘴角咧開的弧度無論如何都壓不下來。
“咳……好,我不笑了就是了。”他清了清嗓子,卻是怎么都合不攏嘴,手掌輕輕地撫著她的背,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這……是李嫣然教你的?”
薛沄動了動嘴巴,沒有出聲。
確實是嫣然教她,既然有心,早點兒蓋上戳兒劃拉到自己碗里是絕對沒錯的,免得被旁人夾走了。
當然,嫣然還說,若是到碗里之后又覺得不喜歡了,倒了就是,再去劃拉別的。
唔,這個……她覺得還是不用說了。
“唉……果然,閨中密友就是不同,能人所不能為。
“……怎么?”
“沒什么,就是……你說我該給她準備點兒什么謝禮才好?”
“謝禮?”
“對!”蕭珞臉上笑得幾乎在發(fā)光,攬著薛沄的手臂又緊了一緊:“要不是她幫忙,我還不知道這句話要等多久才能聽到,我可真是……等得太久了!
薛沄聽了這話心中一頓,涌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說來,是她,糾結(jié)了那樣久……分明……
“沄兒?”
“嗯?”
“我很歡喜!
“……哦!
“……你沒別的想說的想問的?”
薛沄微微抬起頭:“問什么?”
蕭珞睜大眼睛挑高眉頭:“你瞧,你剛剛說你喜歡我……哎哎等等等等,別掐別掐,我實話實說!哎!好了好了……就是……你瞧,你說了,可你都不問我么?”
薛沄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還要問么?”
“?”蕭珞一下子沒有反應(yīng)過來,等瞧見薛沄突然間爆紅的臉頰,又忍不住險些笑出聲來,胸膛輕顫著,撫在她背后的掌心微微發(fā)燙:“呦!小丫頭這么自信吶!”
薛沄的聲音有些偏低:“……我想錯了?”
“沒有!笔掔笫站o手臂,將人緊緊箍在自己懷里,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咱們這是心有靈犀,一點兒錯都沒有!
薛沄任由他將自己摟緊,沉默了片刻,慢慢緩過來,似乎……有點兒不太對啊……
“怎么覺得……”薛沄靠在他懷里睜開眼睛:“好像我有些吃虧?”
“哈哈!”蕭珞又一次忍不住笑出聲來,趕在懷里的某人察覺過來惱羞成怒之前趕緊見好就收,清了清嗓子湊在她耳邊,壓低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磁性,聽得她的耳根有些發(fā)癢:“嗯,有道理,所以……我得給補上!
薛沄臉色泛紅,眨了眨眼,盡管耳根已經(jīng)紅透,幾次差點兒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撓一撓,卻因為心中甚是期待接下來的話,抿著嘴一動不動地等著。
“愿能盡此一生,執(zhí)子之手,踏九州風光,歷歲月彌長,此身不毀,此形不滅,便……此心不移。”
薛沄睜著眼睛,眼前的景物卻開始有些模糊。
沉默片刻,她吸了吸鼻子,更深地把自己埋進他懷里:“……你說的,不許反悔!
“不會!
“……嗯。”
……
薛沄是在第二日黃昏,獨自離開零陵城,掩飾了樣貌身形,換上與過去截然不同風格的衣裳,一路往南。
只有周煙,跟著李嫣然李嫣檸姐妹兩個,去了零陵城城門前的茶樓,遠眺相送。
直到踏出零陵城的石制城門,薛沄都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不管先前計劃地多么細致,不管她對李嫣然對蕭珞他們說得多么堅定,此時此刻,獨行上路,面對著眼前未知的一切,才踏出腳步,心底就升起了無盡的恐慌和孤單。
她不敢回頭,怕一旦回頭,就會再沒有踏出腳步的勇氣。
原來……
曾經(jīng)那個幻想著不牽連任何人,獨自去查探真相的薛沄,只是她妄想之中的影子。
她是這樣,害怕孤單,害怕無助,害怕,路上只剩她一個。
但是,路是自己選的,一定,要走完。
若不想被現(xiàn)實擊倒,她就必須要有,屹立激流之中的力量。
不只是能力修為,還有心。
……
薛沄遠行而去,李嫣然攥緊手中赤練長鞭,在目送薛沄離開之后,帶著李嫣檸回了城中的李家別苑。周煙思索片刻,沒有回自己住處,而是跟著姐妹兩個一道過去。
回到別苑,李嫣然與李嫣檸和周煙打了聲招呼,便一頭扎進了別苑中的演武場。
周煙看著一反往日情況,并未跟在李嫣然身邊的李嫣檸,有些疑惑:
“嫣檸,你……不跟過去么?”
李嫣檸搖了搖頭,眼睛還盯著李嫣然離去的方向:“眼下,阿姐會想,自己呆會兒的。”
“嗯?”
“還是不夠強大,才會這樣無力!崩铈虣幱挠膰@著:“這句話,我常聽阿姐說。有時候說自己,有時候說別人,有時候說大事,有時候只是瑣事。所以她一直在逼著自己前行,一刻不停,一刻不歇。旁人總羨慕她的好天賦,進境這樣快,可又有誰知道……”
周煙看了看李嫣檸,又看了看演武場的方向,直到那個方向隱隱傳來陣陣長鞭揮動的脆響,仿佛空氣都染上了些灼熱的溫度,她仍舊沒想到能說些什么。
“若不是因為我……她其實可以更恣意一些的。”
周煙抿了抿嘴,不知接下來的話算得上是建議,還是對眼前有些傷感的李嫣檸的安慰:
“其實……嫣檸,你們不必這樣擔憂。沄沄想得我覺得很對,過些日子蘇潤也要回巧州魔殿,也許也能帶來好消息呢?就算……就算最后不成,大不了,我們帶上你,偷偷離開滄州,換個地方隱居藏起來,躲過那不要臉的元徹這一回?”
李嫣檸聽了周煙的話轉(zhuǎn)頭朝她看過來,但那神情卻不是歡喜。
她勾了勾嘴角,淡淡地搖了搖頭:
“如果真的沒有轉(zhuǎn)圜了……我不能逃婚!
周煙不解:“為什么?”
“我是李家的女兒,是阿姐的妹妹!
“……所以?”
“我一個人能夠逃掉,可……其他人呢?”
周煙一愣,表情有些空白。
“這一回的事,不是一個元徹求娶那么簡單,也不是我一個人嫁或不嫁那么簡單。若是李家能夠擋得住,扛得住,那自然皆大歡喜,可若是不盡人意,我逃了,又能怎么樣呢?我不知道李家會怎么樣,我不知道家族之中會不會有人因此受牽連,也不知道……”她的阿姐,還能不能繼續(xù)是那個,被重視被優(yōu)待的頂梁。
“可……可若是真的,李家低頭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那個小人元徹,屈服于背后馮家的逼迫,你……你就真的甘心嫁給那樣一個人么?”
李嫣檸微微低下頭:“不甘心……自然不甘心。但我向往的,我渴求的,不該用旁人為代價來換!
“嫣檸……”
“我想過的,周煙姐姐,我想過的。”李嫣檸的聲音又輕又淺,像是被迎面而來的風一吹,就會散掉一樣:“如果這樁婚約真的成了,我要是逃婚……最小的影響也許,是李家換個人替我,可便是如此仍會被早就算計著一切的人捏住把柄。便不說其他,可能替我的那個……又何其無辜呢?到時候,她會不會怨我恨我,怪我加在她身上的一切災(zāi)禍悲?”
“這……”
“我可能……一直以來被阿姐保護得太好了,覺得自己的心性其實脆弱得很……我不敢,我怕自己承擔不起這樣的怨恨!
“但這不是你的錯!敝軣熉曇粲行┌l(fā)急,說不清是在勸李嫣檸,還是在說服自己:“為惡的,害人的,巧取豪奪,逼人屈從的,不是你,所以該恨的,該怨的,也不是你!你只是……只是……”
“當真正的罪魁禍首太過強大,恨不得怪不到的時候,去怨恨自己恨得到怪得到的人,不是人之常情么?”李嫣檸微微勾起嘴角,顯得很是平靜:“況且……將原本自己的遭遇轉(zhuǎn)給旁人,本就不是可以問心無愧的事情!
周煙的手忍不住開始有些發(fā)抖:“……我聽……沄沄說起過,你在李家,過得……”
“早些年,不太好!崩铈虣廃c頭承認:“但……也不都是不好的。譬如阿姐……譬如……那時候愿意為我留一口熱茶的五嬸娘,譬如偶爾會記得給我兩塊糕點的哥哥,譬如……不管怎么樣,仍是有人,對那時候的李嫣檸顯露過善意。我記得的!
“……你記得……”
“阿姐希望……希望我能與她不同,希望我能……在她的庇護之下,留著一顆懷著善念和感恩的心,能在不論什么樣的境地之中,發(fā)現(xiàn),記得,那些美好的東西!
所以,李嫣檸努力讓自己成為這樣的人。
她可以不去恨不去怪曾經(jīng)的欺侮,她可以不去計較曾經(jīng)的慢待,她可以讓自己的眼光只看向那些發(fā)著光的東西。
她可以為了阿姐的愿望,成為一個干凈純澈的人。
哪怕一開始只是偽裝,是為了讓這個對自己最好最重要的親人欣慰的偽裝,但許多年過去,裝的久了,便也習(xí)慣了。
李嫣然在泥濘之中被姑母李婧嵐拉過一把,卻無論如何再也回不去了。一邊忘不了曾經(jīng)的苦痛,一邊又羨慕著光芒底下的單純美好。
所以,她那樣喜歡姑母的女兒薛沄,喜歡她那樣干凈而又柔軟的心性。
李嫣然永遠記得姑母李婧嵐的幫助教導(dǎo),即使自己不能按著姑母的愿望成為那樣的人,卻也默默地開始以李婧嵐為榜樣,在她發(fā)現(xiàn)了李嫣檸的存在之后。
“所以……”李嫣檸慢慢低下頭,看著腳下的方磚,語調(diào)之中的情緒已聽不分明:“謝謝周煙姐姐,但我……不能逃!
周煙張了張嘴,臉色發(fā)白地攥緊垂在自己身側(cè)的雙手,心口跳得格外厲害,甚至有些發(fā)疼。
……
蘇潤等在宅院之中,直到月上中天,才瞧見周煙回來。
蘇潤站在廊下的陰影之中,瞧見周煙踏入大門慢慢走過的身影,本是松了一口氣打算默默回去,卻在看清她月光下的臉色后停了下來,皺了皺眉頭,走出陰影。
分明已經(jīng)走在明亮的月光之下,離周煙只有十幾步的距離,空曠的庭院之內(nèi)只有他們兩個,可那個一向總能第一時間瞧見他身影而后滿面笑意地撲過來的姑娘,卻像是什么都沒有察覺到一樣,眼光有些發(fā)直地一步步往內(nèi)院挪動。
蘇潤緊緊皺起眉頭,大步走了過去,伸手輕拉住她的手臂:
“周煙。”
周煙轉(zhuǎn)頭看過來,有些混亂的眼光好一會兒才定了下來:“……蘇潤?”
“……怎么了?”
“我……”周煙頓了頓,不知該從哪兒說起。
“周煙?”
周煙扯了扯嘴角:“蘇潤……我……我是不是……很任性?”
“……不會!
“蘇潤!
“嗯!
“你過些日子要回巧州對不對?”
“嗯,你與我一起?”
周煙垂下眼睛:“我……我想……回家看看……”
蘇潤沉默了一下,點頭:“好,我陪你!
周煙抬起頭,看著蘇潤帶著擔憂的目光,臉上的笑意終于帶上點兒真實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