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正身坐下,雙手放在桌上,不緊不慢的又拿出一支煙點上。
目光透過煙霧停留在尹豐的臉上,他突然覺得應該給他一支煙,便抽出一支,遞了過去。
“尹總來一支?”
尹豐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他,見他變化位置,向自己靠近,這種肢體動作顯示出對方有拉近距離之意。
遞煙的動作更是一種增加親密度的行為,他心里有了一絲絲滿意,可能今天未必會大動干戈。
“多謝王將,我不會!”
王弼遲疑一下,將煙又放回煙盒里,順便看了一下時間。
尹豐記得很清楚,這短短的幾分鐘里他已經看了三次時間,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
他心想,如此境況下,王弼連續看時間無非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在等援軍,第二是在趕時間。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越耗下去,越對自己不利;如果是第二種情況,自己就占了先機。
要判斷是哪種情況也不難,就看接下來王弼說什么。
尹豐的目光緊緊的盯著王弼,傳遞給王弼一股強大的壓力,剛才尹豐已經說了家傳銅鏡之事,他必須給出回答。
王弼躲開尹豐的目光,看向尹宏,說:“既然尹總對我九殺門的規矩知之甚詳,也應該知道我們九殺門的規矩極嚴,絕不會做偷盜之事,我想其中可能有誤會。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沒有絕對的證據,最好是雙方調查清楚后再說。”
尹豐聽得很認真,一字一句反復回蕩在耳邊,這王弼果真是老江湖,事實擺在眼前還不承認,從他的話中倒可以判斷出他是要趕時間,想急于脫身,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耗。
尹豐和善一笑,道:“王將說得在理,貴派門規的確極嚴,可也難保沒有萬一。如果王將覺得這張照片還不能說明問題,我就叫人去把監控視頻拿來,讓王將看看我尹某人是否冤枉了貴派,王將覺得如何?”
尹豐覺得這話說得無懈可擊。
王弼知道尹豐已經看出自己正急于脫身,剛才自己的確沒有把控好,再掩飾下去,只會增加更多的變數,不如直接應承下來,等今晚一過,讓宛晨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說。
“不必多此一舉!”王弼笑道,“我相信尹總的為人。這事無論如何,我都將給尹總一個交代,如果是我們九殺門的人所為,我們定會按照門規處置,寶物也將物歸原主。只是眼下此人不在,明日,我親自調查此事,絕對給尹總一個滿意的答復。尹總覺得如何?”
尹豐沒有半點表情,目光一直停留在王弼的臉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見王弼如此周旋,父親又一言不發,尹宏按捺不住,胸口一熱,上前一步,脫口而出:“不行!證據確鑿!夜長夢多……假如是有心之人故意拖延時間,轉移寶——物,也很難說,王總還是打個電話給她比較好——”
尹宏一開口,王弼就投去犀利的目光,一股強大的殺氣射散開去。
尹宏前面說話還膽壯氣足,當與王弼的眼睛對視后,無法抗住他強大的氣場,底氣不斷外泄,以至于最后的話都沒有說清,喉嚨仿佛被一把無形的手緊緊的掐住。
他的氣場太過強大,仿佛高等物種對低等物種的血脈壓制。尹宏心虛不已,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
尹宏咽下一口唾沫,看了父親一眼,松了一下衣領,往后退了半步,余光掃過王弼,見他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王弼發現尹宏在說到寶物二字時十分猶豫,毫無自信,其中定有貓膩;加上這尹宏雖然一表人材,實則外強中干,以他為突破口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王弼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愉悅,緩緩的站起來,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夾著煙,繞過桌子,一步一步的朝尹宏走來。
“尹家公子果然有魄力,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爽利的拒絕我了。那就請尹公子說說看,要怎么辦,這個寶物是個什么模樣?”
尹宏見王弼朝自己步步緊逼,心生膽怯,臉上肌肉抽搐,冷汗直冒,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了。
他怯生生的看了父親一眼,見他依舊巋然不動,連忙站到父親身后,吞吞吐吐的說:“你想——怎樣?寶——寶——”
這寶物果然有問題!
王弼如獲至寶,心下大喜,朝尹宏更近一步,與他面對面對視,兩道犀利的目光就如兩把利劍要把尹宏刺穿。
尹宏戰戰兢兢,濃重的煙味鉆進鼻孔,跑進肺里,仿佛要混進血液跑遍全身,將他由內而外的擊垮;黃牙大口中不停的飄出絲絲煙霧,跳躍著,盤旋著,似在嘲笑他……仿佛要把他生吞下去。
“什么樣的寶物?”王弼說。
尹宏又緊張又害怕,眼神閃爍不定,口齒模糊不清,竟然連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一只手青筋綻出,緊緊的抓著父親的肩膀。
忽然,四個人影閃出,一左一右向王弼襲來——是尹家的手下,他們要保護尹宏。
尹宏與王弼正是面對面,那四人的行動他看得一清二楚。
四人是父親挑的好手,不是尋常之輩,動作果然迅捷異常,眼看馬上就要拿住王弼,卻不料王弼眼神一閃,周遭突起一股勁風,他眼睛強睜不開,隨之便是四聲沉悶的重物墜地之聲傳入耳中,再睜眼時,卻只見王弼那張帶著邪笑的臉和一口細碎的黃牙,黃牙中縷縷煙氣更多了,甚是可怖。
而那四人已經不知去向。
尹宏嚇得面如死灰。
突然,一股騷動,腳步之聲頓起,其余的手下似有蜂擁而上之勢——
“住手!”
尹豐終于說話了。
尹豐一直隱忍不發,有兩個目的,一來是看看自己的兒子是否有長進,二來也想試試王弼的深淺,現在兩個目的都達到了,不能讓事態失控,徒增傷亡,必須阻止。
自己兒子自然是沒啥長進,這王弼的本事也是不小,看來九殺門盛名之下確實不一般,可也沒有到橫行無忌的地步。
王弼剛剛暴露的實力在他看來值得佩服,但還達不到令他敬仰或者害怕的地步。
“王將無非想知道我家寶物是何模樣,這也簡單,待我細細說來就是,不必與晚輩過不去。”
王弼轉過身,朝椅子走去。
“尹總口口聲聲說你家寶物被我的人偷了,可你家公子卻并不知道有這寶物,我就有點糊涂了。”
尹豐臉色微沉,說:“王將果然心思縝密,在下佩服。正因這寶鏡乃是我家至寶,守護極嚴,連自家人都不曾告知,這也是合情合理。”
尹宏見王弼離去,心下稍安,寶鏡之事他也是來之前聽父親簡單說起,在此之前根本不知。
“既然是守護極嚴,又無人可知,那又如何被一個女人輕而易舉的拿了?”王弼說。
尹豐笑道:“說來慚愧,尹某家的防衛在貴派高人手下形同虛設。在下也未曾聽說九殺門的人也精研梁上君子之術,這下算是開了眼界。”
尹豐說完微微一笑,這一笑中潛藏著輕蔑與挑釁。
他深知今日之事萬不能按照王弼的意愿走,如果不展示一下尹家實力,寄希望于九殺門依靠內部的規矩將寶鏡送回,即便到時真的送回了寶鏡,也嚴重損害尹家的聲譽。
王弼聽出尹豐的挑釁,略感詫異。剛才此人穩如泰山,已經令他暗暗佩服,現在竟然主動挑釁倒出乎他的意料。
眼下時間越來越緊,快刀斬亂麻也是不錯的辦法,無論如何都不能影響尋找玄冥甲。
“尹總,我王將一輩子極少佩服人,你算一個,說吧,你想怎樣?實話跟你說,這事從頭到尾,我真不知,這個任務也不是我下達的,九殺門沒人敢私自行事,所以,肯定有誤會。眼下人和物,我都無法交給你,我以九殺門的信譽作保,明日一定給擱下一個交代,如何?”
王弼一口氣說出來,語速比平時快幾倍,誠意滿滿。
尹豐慢慢站起來,又黑又粗的短發中夾著些許白發,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既然王將有此誠意,我尹某人也不是不識抬舉,可也不能僅憑閣下一句話就空手而回。”
尹豐說完,微縮眼瞼,盯著王弼,目光中透露出決不妥協的堅決。
王弼將煙頭狠狠的揉滅在桌上,斜眼看著尹豐,從嘴角擠出幾個字。
“閣下想怎樣?”
尹豐半舉右手,向后做個手勢,所有手下便陸續朝外走去,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四人也被抬走。
尹宏放心不下,在尹豐耳邊說:“父親——您,這是干什么?我們人多勢眾,為什么要——這人剛才你也看見了,不——”
“你也出去。”尹豐緩聲道,“關好門,不準任何人往里看。”
尹宏無奈,不敢違背父命,一步步朝外走去。他站在門外,望向父親,倉庫里,燈光下,父親和王弼相向而立,像兩根高大無比的鐵柱矗立著,堅挺而冷峻。
門逐漸合上,父親的身影越來越細,越來越高,終于消失不見。
他讓所有人都背過身去,自己面對大門,雖然看不見,但是只要全神貫注,多少還是能聽出一些動靜的。
他輕手輕腳的來到門邊,屏住呼吸,將耳朵無限貼近鐵門。
片刻后,尹宏心跳突然加快,他聽見兩聲低吼之聲,緊接著就是桌椅碎裂之聲,巨石砸地之聲,劈劈啪啪互擊之聲……
尹宏往后退了一步,聲音實在太大,靠鐵門太近,震得耳朵受不了。
顯然,庫里二人此刻正經歷著一場異常慘烈的搏斗,打斗聲中透出極強的氣勢,兩種聲音此起彼伏,雙方似乎勢均力敵不相上下。
怎么會有野獸的聲音?
尹宏深感詫異,可門很厚,關得又嚴,他根本看不見。
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父親戰斗時的模樣,七兄弟中,只有大哥見過,還記得小時候,大哥無意中說父親的功夫十分霸道,打仗的時候身上還閃著白光,他一直覺得大哥在哄他。
此時,他站在門外,聽著門內激烈的打斗之聲,結合剛才王弼表現出的功夫,可以推斷出父親絕對十分了不起。
他一邊聽著一邊沉思,目光垂在地上,突然,從門底縫中閃出一道白光,仿佛黑夜中的煙花一樣刺眼。
白光一閃即逝,若不是他剛才看得真切,都會誤以為是眼花。
白光過后,打斗聲沒了——安靜了。
他急忙把耳朵貼在門上——沒有,沒有打斗聲,只有風聲和雜音。
尹宏開始緊張,以為父親遭遇不測,連忙推門。
正在此時,一雙手從門縫中伸出將門往后一拉。
一位身穿黑色繡龍唐裝的身影出現了。
正是尹豐。
“爸爸!”
尹宏叫道,見父親臉上布滿灰塵和血漬,衣服也破爛不堪,表情凝重,明白父親肯定受傷不輕,便急忙扶著尹豐,兩個手下也圍了上來。
“爸爸,你沒事吧!”
說話間尹宏朝倉庫里一看,燈光下一個赤身光體的人真在抽著煙,是王弼。
“沒事。”尹豐說,“回家。”
尹宏扶著尹豐,見他手里握著一個奇怪的東西。
“爸爸,這是什么?”
尹豐沒有回答,只是側眼瞥了他一眼。
尹宏不敢追問,再回首看了王弼一眼,便急匆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