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要跑, 她只是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無法立刻面對徐墨懷。
這么幾年來,與她相伴的都是這一世的徐墨懷,因此她一直覺著自己不會如同上一世般與他糾纏不清, 她已經(jīng)做好了離宮的打算, 甚至想好了日后如何生活, 突然一切都打亂了。
徐墨懷必定很生氣, 說不準(zhǔn)氣得要想法子磋磨她。
蘇燕腦子里亂糟糟的,她不知如何應(yīng)對,只是滿心想著趕快離他遠些。
她奔出殿門, 冰冷的風(fēng)雪拂在臉上像刀子劃過,疼得她瞇起眼睛。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身后傳來徐墨懷暴怒的呼喚。
“蘇燕!你給我站住!”
隨之還有桌椅的碰撞聲與宮人慌亂的喊聲。
徐墨懷身上還帶著傷,見蘇燕跑了, 想也不想便下榻去追, 不慎被絆倒后眾人手忙腳亂的去扶, 反被焦躁的他一把推開。
“滾開!”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爬起來又要跑去追蘇燕, 宮婢畏縮地開口:“殿下, 外頭正下著雪呢……”
徐墨懷置若未聞, 穿著單薄的衣裳赤腳追了出去。
蘇燕跑得很快, 裙角在冷風(fēng)中被揚起, 風(fēng)雪順著她的袖口與衣襟往里灌。
“蘇燕!你給我回來!”
身后的聲音漸漸近了, 蘇燕的心跳也隨之加快,熱騰騰的白霧隨著呼吸從她口中冒出來, 她跑得越發(fā)快了, 根本不聽身后人氣急敗壞的呼喊。
徐墨懷喊得很用力, 似乎是被她氣急了,連嗓音都是啞的。身后還有一堆宮人侍衛(wèi)追著他,手上拿著斗篷與鞋靴,卻沒一個人敢上前阻止他,眾人都看他像個瘋子似地追著侍奉他的宮婢喊“蘇燕”,場面看著又混亂又滑稽。
可宮里哪里有蘇燕,分明只有一個瑜娘。
“蘇燕,你回……咳咳!”
約莫是終于撐不住了,蘇燕聽到身后的喊聲與腳步聲齊齊一停,緊接著宮人們也一陣驚呼,紛紛去扶摔倒在雪地的徐墨懷,他身上的傷口也因為這樣大的動靜而開裂,肩頭暈開了一大團紅。
“都給我滾!”徐墨懷分明已經(jīng)是狼狽不堪,卻要露出一副兇狠模樣讓人滾開,只等著蘇燕心軟回頭。
蘇燕的腳步逐漸停下來,站在原地吸了涼氣,好似亂糟糟的心緒也平復(fù)了許多。她還是有些糾結(jié),卻也不得不回過頭。
徐墨懷跪坐在雪地中,身上只有單薄的衣衫,雪花都落在了他披散的墨發(fā)上。他緊盯著停下腳步,回過身逐漸朝他走近的蘇燕,眼底仿佛是凝著一團陰雨,看著似乎是被她給氣狠了。
見蘇燕走近,他冷冷地瞥了眼身邊的宮人,不必他多說,眾人紛紛避讓到一旁低下頭。
蘇燕無奈地蹲在徐墨懷面前,分明方才是他急切地喚著她,如今又惡狠狠地說:“你跑啊,這般不待見我,還回來做什么?”
嘴上說著狠話,卻不等蘇燕開口便一把抱住她,將她箍得很緊,生怕她再跑了似的。
蘇燕苦笑一聲,有些沒法子地說:“你真是冤魂不散。”
徐墨懷的身上很冷,抱著蘇燕的時候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涼意。他將額頭抵在她頸側(cè),冷得蘇燕想縮脖子,卻又發(fā)覺他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
“我恨不能打斷你的腿。”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喘息聲就在蘇燕耳邊,語氣又委屈又兇狠。“你盼著我去死是不是。”
蘇燕頓了頓,小聲道:“我不是這樣想,先回去吧,這么多人看著呢……”
徐墨懷冷笑:“方才跑的時候怎得不顧這些。”
“我一個宮婢,丟臉的可不是我。”她說完后拍了拍他,示意宮人將厚實的斗篷遞給她。
徐墨懷瞪了她一眼,仍是任由她將斗篷給他披上,緊接著才被攙扶著起身,一只手緊攥著蘇燕的手腕不肯放。她低聲提醒:“你現(xiàn)在是太子。”
徐墨懷氣悶地瞪了她一眼,對此置之不理。
等他們進了暖融融的寢殿,徐墨懷身上的雪也化了,額發(fā)濕漉漉地垂下,連眼睛都像水被洗過的黑石,頂著這樣一張臉看向蘇燕,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心軟了。
等宮人端來熱水為他擦洗,蘇燕才發(fā)現(xiàn)他赤足跑出去的時候,一雙腳凍得發(fā)紅不說,還被不知何處的碎瓦給劃破了。本來血被凍得凝住了,傷處又混了雪,如今雪化了才發(fā)現(xiàn)他腳上有血,連徐墨懷看到傷也是愣了一下,顯然是凍僵了不曾察覺。
“先上了傷藥再躺下,一會兒還有湯藥要喝。”她垂下頭,沒敢去看徐墨懷的表情,
“一直低著頭做什么?”徐墨懷忽然出聲問她。
蘇燕沒有立刻回答,這短暫的沉默似乎將他惹怒了。
“你究竟在想什么,從前種種都忘了不成?”徐墨懷的語氣里帶著憋悶,眼眶也泛著微紅,被這張臉襯得十足的委屈可憐。
蘇燕默了默,忽然開口道:“這個世上沒有蘇燕了。”
她以為這一世是要她重來一回,重新過一個不同的日子,不必與他糾纏到死。
“你這是什么意思?”徐墨懷抓著她的胳膊,語氣兇狠。“那你算什么?還是你只喜歡這一世的徐墨懷,我又算什么,你待他處處體貼,與他親密無間,卻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情愿。分明是我與你先有了情意,你卻反過來棄我如敝履!”
蘇燕已經(jīng)想通了,無論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他都是徐墨懷,應(yīng)當(dāng)是他已經(jīng)漸漸有了這一世的記憶,因此才能在她面前裝得有模有樣。既然如此,他們兩個都是一個人,又何必對這些斤斤計較。
“你與自己較什么勁?”
“分明是你在計較,你恨我是不是,所以至今還要躲著我,不愿接受我。”
蘇燕不知道徐墨懷是不是因為年紀(jì)變小了,性子也不如從前穩(wěn)重,說了幾句便被氣紅了眼,好似她真的在欺負人一般。
見他似乎是真的怒極了,她只好無奈地解釋:“你裝模作樣騙我這么多日,我也是有些脾氣的,一時間不愿見你罷了。何況我已經(jīng)獨自在此處活了許多年,誰知你還會重活一世,如今我的打算都被你攪得一團糟,還不準(zhǔn)我不情愿嗎?”
他被氣笑了,咬牙切齒道:“所以你冷眼看著我像個傻子一般派人尋你,看著我終日惶惶不安,為一個不存于世上的人牽腸掛肚。我為你寢食難安,你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著。若不是我記起來了這一切,你還想騙我一輩子不成?”
聽他提及這些,蘇燕終于露出了一絲心虛。
徐墨懷被她氣得牙癢癢,見她縮著脖子不說話,也氣得扭過頭去不理會她了。
片刻后,蘇燕起身要離開,徐墨懷又猛地回過頭,氣憤道:“你又要去哪兒?”
蘇燕沒好氣道:“我不過是倒口熱茶,你急什么,我還能去哪兒?”
他臉上略顯蒼白,聞言才稍緩和了面色。“你過來。”
待她喝了熱茶無奈地坐到榻邊,徐墨懷從后抱住她,額頭抵著她的后背,悶悶地控訴了一句:“你沒良心。”
蘇燕忍不住笑:“你這人怎么賊喊捉賊?好生無恥。”
比起蘇燕的不正經(jīng),徐墨懷的語氣卻很認真,似是自言自語的感慨,又似是在對她虔誠允諾。
“燕娘,我們還有這一世,你與我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一切都來得及。”
蘇燕想說話,喉嚨里就像卡了塊石子似的,磨得她難以開口。
“你有你的打算,可你的日后必須要有我。”徐墨懷好似知曉了她的想法,沉聲道:“你想要換一種活法,焉知留在我身邊就是錯的活法。”
蘇燕想到旁的,終于開口道:“這一世你還是太子,我們依舊是云泥之別,何嘗不是重蹈覆轍。”
他微微直起身,掰過蘇燕的肩膀去吻她。
“我是你的,旁人說什么都不算數(shù)。”
她愣了一下,就聽徐墨懷帶著點不悅地催促:“張嘴。”
——
徐墨懷發(fā)瘋的事雖然有意掩蓋,卻還是沒抵住當(dāng)日知情者多,最后傳得人盡皆知,都說他跟自小侍奉的宮婢不清不楚,似乎宮婢還不大情愿,他在雪地里不顧身體不顧顏面地追著她跑。
與宮婢有了私情本不是什么大事,徐墨懷身為太子,才過了十七歲的生辰,有幾個侍妾也不足為奇,只是不該鬧得這樣難堪,讓眾人看了一出笑話。
皇上召了徐墨懷前去,強撐著病體將他怒罵了一通,甚至還有處死蘇燕的意思,最后不知道徐墨懷如何糊弄了過去,侍者來東宮的時候,只是輕描淡寫地罰了蘇燕的俸祿,貶她去偏僻的藏書樓打掃。
這件事鬧得太過火,沒有一點責(zé)罰是不可能的,蘇燕也沒想到處置來得這樣簡單,畢竟藏書樓一年到頭去的人寥寥無幾,去打掃也不過是找個地方歇著罷了。
然而底下辦事的侍者似乎還是誤解了徐墨懷的意思,得知蘇燕十分高興地整理行囊去了藏書樓,他強忍著火氣又跑去想接她回去。
等他到的時候,蘇燕的住處都布置好了,她將被褥抱出來曬,看到他陰著一張臉走近,疑惑道:“你怎么又來了?”
徐墨懷腳步一頓,氣得險些一甩袖子轉(zhuǎn)身離去。
“收拾東西,隨我回東宮。”
“不是要責(zé)罰我嗎?怎么又不罰了?”
他不耐道:“聽他的做什么?”
“你好歹是太子,朝中正盯著你,不必為了我忤逆陛下。”蘇燕踮起腳還是夠不到繩子,徐墨懷自然地接過被子放上去,無奈道:“你管這些做什么。”
“我若回去必定會惹出不少麻煩,這里也沒什么不好。”
“此處太遠。”他面露不悅。
“不算遠。”蘇燕小聲道。
徐墨懷冷笑:“分明是你不想見我,我瞧著你十分中意這次的處罰。”
蘇燕心虛地別過臉不吭聲。
她的確十分中意。
畢竟眼前的徐墨懷算是她看著長大,東宮的侍者也與她相識已久,如今眾人看她的目光都透著古怪。時不時還有過去的舊人托她辦事,她也會覺得有些難為情,如今在此處也能圖個清靜,總好過夜里被他纏著往榻上帶的好。
——
藏書樓里都是積灰,除了蘇燕還有兩個整日里都看不見人影的宮婢,徐墨懷想去見她根本不需遮掩。
待徐墨懷下朝后,士族子弟們邀約著一同去馬場,他身為太子自然也不好推脫。
李騁坐在馬背上張揚肆意,看著實在是十分扎眼,徐墨懷摩挲著馬鞭,心里盤算著如何逼迫李家造反,好名正言順除掉李氏一族。
在馬場停留了沒多久,徐墨懷推脫自己有事先走一步,而后卻奔著離馬場不算太遠的藏書樓去了。
等他到的時候,往上走了幾層才找到蘇燕,她正在窗前的小桌上趴著睡覺,腦袋上蓋著一本書,暖洋洋的日光都落在身上,讓她的衣衫都泛著層朦朧的光輝。
徐墨懷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拾起她看到一半的書草草翻了幾頁。
正看著的時候,蘇燕察覺到了動靜,睡眼惺忪地回過頭看他。
“醒了?”
“你怎得來了?”
他從后環(huán)抱著蘇燕,讓她坐到他懷里。
“方才見到了故人,忽然想到你,來看看你在做什么。”
他一邊說著,一邊低頭輕吻她的后頸,蘇燕感到后頸處被他親得發(fā)癢,不禁縮著脖子躲避,又被他往后一拉,猝不及防仰倒在他懷里。
“今日春光正好,總該做些什么才是,你說是不是,燕娘?”他附在蘇燕耳邊,微熱的鼻息拂在她的皮膚上,一只手則在她腰側(cè)輕輕摩挲,帶著某種隱秘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