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內屋的林姝,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了自己和兩個孩子的行李。
緊接著,她從醫館拿上了一些常用藥材,并與徐家爺孫道了別,然后直接帶著兩個孩子出門去到了車馬行。
她先是在車馬行,買了一輛容量大的貨運馬車,然后接著去往糧行買了一大堆各種蔬菜和谷物的種子,以及三袋大米、十袋面粉。
之后她又去到了城里的大雜貨鋪,買了些許日用的布料、碗筷等物。
買完東西之后,她頭也不回的駕著馬車離開了這座省城。
馬車里頭,還不知道自家要開始逃亡的小妍和小絨,從車篷子里頭露出小腦袋來,看著自家娘親問道,“娘,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咱們要去大山里。”
小絨好奇的問“大山?大山在什么地方?”
林姝一邊看路,一邊回答道,“大山在北面。“
小妍跟著問了一句,“娘,大山那里好玩嗎?”
“大山里可好玩了。等到了那里,你們可以上樹捉鳥,下水摸魚,還能種花種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聽娘親將山里說得這般好,兩個孩子心頭對接下來的生活,不覺生出了幾分向往。
有時候,在身家性命面前,所謂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不過是一場過眼云煙。平平淡淡才是真,看山看水才是福。
——
入夜后的省城。
一些主街道上掛著稀稀落落的燈盞,發出晦暗不明的燈火光亮。
拐入了一些小巷道后,這燈火漸漸就沒了,深巷里頭幽黑深邃、寂寥無人。
夏夜里,一戶人家正在院子里躺在竹制的涼床上乘涼。
忽然,屋外頭傳來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驚得涼床上的一對夫妻倆兒登時從床上驚坐而起。
女人問道,“當家的,你聽,外頭是不是有人過去了?”
男人仔細聽了一陣,發現這陣子腳步聲朝著后頭去了。
他扇了扇自己手里的芭蕉扇,皺眉想了一會兒道,“聽這腳步聲的方向,像是去到前頭拐角的徐家醫館的。算了,這事兒跟咱家沒關系,別想了。咱還是把竹床搬回屋子里頭睡吧,外頭等下興許還會有動靜。”
女人聽完連連點頭。
兩人很快就把輕巧的竹床搬回了屋子里頭。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地方突然傳出了一陣“嘭嘭嘭”的劇烈砸門聲。
這對夫妻倆彼此對視了一眼,趕忙將里屋的大門關上,躲在里頭不敢露頭了。
彼時,離他家不遠的徐家醫館的大門,已經被幾個人用鐵錘之類的重物暴力砸開了。
徐家醫館門口共來了十個人。
這十人的領頭之人見門被打開了,當即大手一揮道,“門開了!走,弟兄們進去抓人!里頭一共有五個人,一個也別漏了!”
跟在他身邊九個壯漢,白日里都是城中警衛所的巡警。
這會兒脫下了那身巡警服,一個個都成了破門而入的賊人。
聽到領隊的話后,這幾人都握緊了手里頭的槍,邁著大步朝醫館的內屋走去。
沒過多久,這幾人就從里頭出來了。
借著月色,領頭之人清楚的看到這幾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心頭不免咯噔了一下,難道是……
不,千萬別啊!
他來之前可是跟白先生打過包票的,一定會把那幾個拐賣了他家親戚小孩的賊人給抓住的啊!
這人要是跑了,他回去拿什么去跟人白先生交差啊!
然而這幾人卻是開口打破了他心中的最后一絲幻想。
“頭兒,咱們來晚了,那五個人都跑了!”
“頭兒,里面沒人,衣服細軟的也都被收拾干凈了。看樣子不像是走的匆忙,肯定是早就跑路了。”
一人疑惑道,“頭兒,咱夜里要來抓人的事情會不會是走漏了風聲啊?”
走漏了風聲?這怎么可能?
領隊的心道,要知道白先生在晚上飯局過后,前腳剛跟他說完這件事情,他后腳就來抓人了。
哪有這么快能聽到風聲跑路的人販子啊?
肯定是那伙賊人忒精了,察覺到了什么不對勁就溜之大吉了。
又一人出聲問道,“頭兒,咱們現在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你問我我怎么知道?”
領隊的這會兒自己心情也不太好。
本來帶弟兄們出來干這趟夜差,也是奔著撈油水來的。如今這油水沒撈到就算了,連事情也沒辦成,真是倒霉透頂了!
他煩躁不安的在原地走來走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停下腳步。
“算了,人跑了就跑了,回頭上面那里,我再想辦法交代。你們明兒個去問城門那邊的看守打聽一下,今天午后是不是有什么馬車出去過。順便也在城里頭叫那些個地痞無賴們幫忙搜查一下,興許那伙人還沒走遠,正躲在城里的什么旮旯里頭了呢。”
幾人聞言齊聲應道:“是,頭兒!”
第二天。
正在自己家中的書房辦公的白實生,收到了來自省城巡捕房的一封信件。
他將信件拆開來看了一下,發現信上說的是他要找到的那人已經出城的消息。
看完信的白實生,面無表情的將信件撕成碎片,然后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等到家中用午飯的時候,白實生和安雪笙兩個人,靜靜地品嘗著一大桌子的美味菜肴。
兩人都是食不言、寢不語的。
吃完飯后,仆人走過來將碗筷碟子都收拾走了。
白實生這才不緩不慢的跟安雪笙說了林姝已經帶著兩個孩子逃走的事情。
聽到這件事后,安雪笙臉上的神情絲毫未變。
她略帶惋惜的開口道,“看來她也是個性子倔的,以為咱們問她把孩子要過來,會虧待了孩子,所以才帶著孩子逃了。真是可惜了,那兩個孩子如今年紀還小,跟著她一個落難的婦人遠走他鄉,哪有什么出路可言啊!”
一旁的白實生冷聲回道,“哼,她一個鄉下土佬兒,你怎能指望她有什么見識?要不是雪笙你想要發善心,我怎會去找她把孩子要回來?罷了,既然她現在帶著孩子跑了,咱們正好也懶得管。”
“可是,這外頭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婦道人家,該怎么活啊……”
“活不了正好!最好是教她死在什么土匪手里,落得個一干二凈!”
白實生這會兒突然想起了昨日自己在林姝面前丟臉之事,說話時的語氣不免惡毒了一些。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跟愛妻說起了別的事情,將此話頭揭了過去。
他可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不適合說這些不得體的話。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后,白實生便繼續去到書房辦公了。
他剛留洋回來不久,上面的總督非常重視他。
最近會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外賓來這里拜訪總督,他必須要做好外賓的接待準備,所以手里頭上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忙。
等他走了之后,安雪笙的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
實生他希望林姝死在土匪手里嗎?
不,她倒不是這么想的。
她更希望這個鄉下的村婦能落到自己的手里頭。
這樣,她就能用盡一切辦法讓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這個念頭,從她回來后前往安元以前住過的宅子,卻在里頭發現了安元那具被埋在土坑里腐爛的尸體時,就無法遏制的升起了。
林姝,你最好祈禱你能夠死在外頭,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否則我定會讓你嘗遍這世上所有讓人痛不欲生的酷刑,將你一點、一點的折磨致死!
安雪笙這頭正坐在客廳中,滿心里想著事情。
而白家這套宅院的外頭,卻是來了兩個渾身上下灰撲撲的老夫妻。
這兩人的年紀看上去約莫在四五十歲,臉上滿是蒼老的皺紋,頭發臟亂,身上穿得的衣物也是破破爛爛的。
他們正是白實生的親生父母,那對白家夫婦。
自從幾年前白實生大婚完了把這兩人送回鄉下后,這兩人也就在村子里安心過日子了。
雖說先前家里被土匪洗劫過,但鄉下人只要有一雙手,總歸是餓不死的。
可是這些年來,村子里的土匪來得越來越頻繁。
這些人在白家搜不到東西,動輒就是打罵二老,拳打腳踢也都是常有的事情。
要知道白家夫婦的女兒死了,唯一能夠依靠的兒子也遠渡重洋去了海外,眼下是靠不到了。
所以在這樣煎熬的日子反反復復過了多年以后,這兩人便被生活搓磨成了如今的這幅模樣。
而唯一支撐著他們不倒的信念,就是他們那有出息的兒子——白實生。
其實白連氏早受夠了這樣的苦日子。
在她看來,自家兒子那就是雞窩里頭飛出的金鳳凰。
靠著兒子,她遲早能享清福的,只是兒子一直在外國沒回來省城罷了。
至于白正遠,他雖然平時不怎么說這些話,但心里頭也是這樣想的。
人們常說養兒防老,為什么?
因為養兒能防老啊!
自家含辛茹苦把兒子培養到這么大,還讓對方成了人才,當上了大官。
他當兒子的回報孝順一下自己的爹娘,難道不可以嗎!
這不,這兩人剛一聽說自家兒子留洋回來了,趕忙搭著村子里的騾車,一路來到了省城。
經過一番問人和憑著記憶的搜尋后,兩人終是找到了白家宅院的門口。
正巧此時有一個仆人準備出門丟垃圾。
他一出門就看到了白家夫婦,隨口問上一句,“您二位找誰啊!”
在他看來,這兩人十有八九是乞丐,上門來要飯的。
不想白連氏搶著開口道,“我是來找這房子的主人白實生的!我是他親娘!你去喊他出來,就告訴他說,他爹和他娘從鄉下看他來了!”
這個仆人聞言大吃一驚。
他將眼前的白氏夫婦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眼前邋遢至極的兩人同那位干凈俊秀的白先生聯系在一起。
似白先生那樣的精英人物,怎么會有這樣上不得臺面的爹娘?
見仆人面帶懷疑之色的看著自己,白連氏當即掐腰怒道,“怎么著?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信我是白實生他娘是嗎?我告訴你,兒不嫌母丑!就算我穿得再太邋遢,再怎么丟人現眼,我都是他白實生的親娘!是當初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養大的親娘!”
“你去給我把白實生叫出來!我會讓他親口告訴你,我到底是不是他娘!”
白連氏這般連珠帶炮的話語瞬間將這仆人鎮住了。
后者連忙轉身去到屋子里頭,將此事匯報給雇主了。
而此時由于白連氏的大嗓門穿透力極強,在二樓書房辦公的白實生也聽到了動靜。
這會兒他已經站在了落地窗邊上,瞧見了那個站在自家門口大聲嚷嚷的老婦人了。
與仆人不同,白實生自然一眼就認出外頭站著的那兩人,就是他的爹娘。
想著自己也有好些年沒見二老了,他立即轉身下樓,親自跑到了門口。
此時得到消息的安雪笙也從屋子里頭走了出來。
等白實生到了一樓門口的時候,看到是安雪笙笑盈盈的將二老迎進門的這一幕。
白連氏還在一旁跟白正遠嘀咕道,“你看看,早就該這樣了嘛!我都說了我是我兒子的娘了,這認娘的事情還能有假?”
她話語剛落,一抬頭就看到了自家心心念念的兒子。
她頓時激動著流著眼睛沖上前來,一把將白實生摟住,口中哭喊道,“我的兒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回來,你就見不到你娘我的最后一面了啊!我和你爹就算是死在了家里,那都是沒人給收尸啊!”
一旁俏生生站著的安雪笙,乍一聽到白連氏的嘶吼聲,只覺得自家的耳朵都快被對方的聲音給炸聾了。
白實生也有些受不了自家娘的大嗓門,而且現在家中的仆人都在看著呢,他可不能讓他娘繼續在這里亂吼亂叫的給他丟人了。
于是他給安雪笙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即會意上前幾步,軟言細語的幾句讓白連氏消停了下來,然后將白氏夫婦請進了一樓的客廳坐下。
等白實生跟在后頭進來的時候,他順手關上了房門,隔絕了外頭的那一片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