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佩服你的,居然這么沉得住氣。”潘蘇上來先夸了我一番。
我不知道她這個“沉得住氣”到底指的是什么事,也不關心。我比較關心的是她為什么想來看艾朦朧。難道就因為艾朦朧曾經跟秦昊陽的那段不良戀情?
“當然是因為這個,不然艾朦朧這種女人怎么能入我的眼睛。”潘蘇本來就高,今天出門還穿了一雙將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從我的余光里看過去,她那身高差不多能追上沈睿源了。
我不看她,徑直往精神病院大門走去,“你今天來這兒,昊陽哥知道嗎?”
“男人有男人的戰場,女人有女人的,我辦事不需要經過他同意的。”潘蘇淡淡笑。
先前她為了推我跟沈睿源復合時而顯出的那種友好不見了,反倒是顯出幾分更符合她真性情的尖刻。所以說,哪有無緣無故對你好的人,不過是為了利益。現在利益達到了,有些偽裝也就不需要再披著。
“是,我失言了。”
我笑笑打算把這話題揭過,潘蘇卻對我好奇起來,“你平時跟沈睿源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他拿主意嗎?”
當下的第一反應是這是我的隱私,可不自覺的還是順著潘蘇的提問往深處想了想。我跟沈睿源,還沒有遇上過要誰拿主意的時候吧?似乎相處下來,多數時候都是他安排、我接受,或者我做了什么決定,不用告訴他他就知道了……
“我沒別的意思。”潘蘇用手肘輕輕撞我的腰,“我只是想向你取經。畢竟你已經成功俘獲了你想得到的男人,而我還在奮斗的路上。”
她這話說的……實在,卻又不客氣。
“我跟沈睿源,沒有誰拿主意比較多,通常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潘蘇睜圓了眼睛,“你就一點也不想管著他嗎?畢竟他以前是那么風.流的花花公子。”
倒還真的沒有。再說,他要是不想讓我管,我也管不著。
“他可能就是看中了你這一點吧。多少女人都做不到啊。”潘蘇把視線從我臉上移開,兀自捏著下巴分析道,“他肯定也很討厭被人管……那你說,秦昊陽是不是也會討厭被人管?”
她的話里陷阱不少,我剛想答,心里的警報器就響了。
我要怎么答?同意她的猜測,就顯得我很了解秦昊陽。不同意她的猜測,也好像對秦昊陽的喜好脾性很熟悉……
“你跟他接觸這么久,你比較清楚吧?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哪能一概而論。”答完后,我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
我怎么就同意跟她一起來精神病院呢?
這間醫院的外觀看起來跟平常的醫院沒有多大區別,但我和潘蘇心里都清楚,這里面穿著病號服的,都不是一般的病人。
沈睿源在這里安插了人手,當我出現在一樓走廊時,就有人出來替我引路。
“艾小姐住在317病房,請這邊走。”
相比起醫院,這里的空氣中彌散的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各種各樣復雜的氣息,甚至還有糞便的臭氣。
潘蘇絲毫沒有掩飾她對此處環境的厭惡,可是她的厭惡里竟然又透出一絲高興。
“艾家人還真舍得啊,就把女兒送到這種地方來。”
舍不舍得的,是他們能做主決定的嗎。
誰讓艾朦朧當初要作死給李盛欣當刀子,誰讓她要厚顏無恥地說出那些話來氣我爸爸!
我壓下心底的戾氣,一步步往前走。
“不穿!熱死了!不穿!”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中年女人忽然從我們身后的一間病房門里跑出來,嘩啦兩下就把身上的病號服給扯掉了,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她那兩處山峰已經不再挺拔,反倒是像蔫了似的搭垂在胸前,揭示著生命的衰落。
追在這個女病患身后的護工似乎早已經煩不可耐,一張床單撒過來,像個女病患蓋了個巨大的淡青色蓋頭似的,將她整個人都蒙在了床單里。
“呀呀呀!”女病患抓狂大叫,企圖從床單里逃出來,然而兩個護工一前一后用床單將她困住,宛如用網逮中了一只發狂的猴子。
“他們怎么不把人當人啊?”潘蘇臉上還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嘴里問的話卻是直奔那精神病人的人格尊嚴去的。
對付存在威脅的人,她手段高明,對待精神失常的陌生人,她同情憐憫尊重。人真是一種有趣的生物,誰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到不同的一面。
我聳聳肩,“能被送到這里來療養和照顧的,已經算很當人了。你看看流落街頭、餐風露宿的那些瘋子……那才沒被當成人。”
我跟著領路的人繼續往前走,見到了拼命刨地,嘴里叫著“我的錢啊”的老大爺;抱著枕頭喊“寶寶”的干瘦男人;哭著對空氣揮手致意,喃念著“我在這里呢,你怎么看不到我啊”的亂發女孩……
世道艱難,不到這種地方來都不知道原來人間苦難這么多種多樣,每一間病房都濃縮著一個人的人生故事,這些病房連起來,便成了一幅世情百態圖,酸甜苦辣都融在了他們的瘋癲癡狂中。
走進艾朦朧病房時,我原本忿忿的心情變得安寧了不少。
艾朦朧正在病房里看書,披著頭發,背對著門。
“艾朦朧!有人來看你了!”中年護士砰砰砰地敲門,不知道是把艾朦朧當聾子還是在表達對我們的不滿。
大概來這里探望患者也要打點一二吧,可惜我跟潘蘇都不是懷著善心來的,哪里會有給護士塞紅包的打算。
艾朦朧聞聲回過頭,本來還沒什么波瀾的臉一剎那特別難看。
“怎么,來看我死了沒嗎。”
“敢情是仇人啊。”中年護士扭著粗腰,白了我一眼,又白了潘蘇一眼。
我沒跟她計較,潘蘇卻是忍不得的,“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我找人給你挖了。”
中年護士當即就“呸”了一聲,甩頭不搭理我們。走出兩步,她又回過頭,“我會找人看著你們的,要是弄出人命,你們就準備好也搬進來住吧!”
是不是在精神病院工作久了也會被傳染?
我剛想開口,剛剛引路的男人從門邊走向胖護士,推她一把,“這兒沒你事,滾!”
胖護士看那個男人的眼神里有畏懼,終于快步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邁步進病房,艾朦朧一本書凌空飛來。
潘蘇拉了我一把,助我避開了這枚“飛彈”。
“忘恩負義啊。”我冷笑看盤腿坐在地上的艾朦朧,“看來你還是更想住到監獄里去嘛。”
艾朦朧轉怒為笑,“嗯?虧你說得出口!”
“不是恩?”我步步逼近,“我爸死了,你還活著——你以為是誰讓你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