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姐這個人性格干脆爽快,這是我喜歡她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而她從不八卦多事,是我喜歡她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
就比如我現在哭得像個傻子一樣,她卻一句原因都不問,只招呼著新來的收銀小哥再多拿幾瓶啤酒來。
寒風撲面,刮在我淚痕斑斑的臉上,生出宛如刀刮似的痛感。
可我就想痛痛快快地哭。
我才剛剛決定再往前踏一步,可腳一踩下去,就發現遍地都是荊棘。更可怕的是,這片荊棘一望無際,以我的血肉之軀,或許陷進去就再也爬不出來。
清姐遞給我一瓶啤酒,然后拿自己手里的瓶子和我的碰了碰,“來,喝。”
她的語氣里沒有我想象的豪情滿懷,反而多了幾分滄桑和沉重。
我終于舍得擦一把眼淚,問她,“心情不好?”
“你見過我有心情好的時候?”她一口煙一口酒,嘴巴忙得很,跟我說話還得刻意騰出空來,“生意不好做。這超市估計開不了多久了。”
“不做了嗎?那你打算之后怎么辦?”我喉頭有氣翻上來,嗆得再一次眼淚橫流。
清姐狠狠吐了一口煙,“再找個男的嫁嫁看。”
她的說法讓我感覺哭笑不得。
什么叫做“嫁嫁看”?
難道不合適就立馬散了嗎?
她將煙頭丟在腳下踩滅,哈哈大笑,“當然只能嫁嫁看,難不成還要先費時間談戀愛嗎?談戀愛是你這種小姑娘做的事,到了我這個年紀,誰還談戀愛啊。誰談戀愛就是誰不正經。”
我不敢茍同她的話,只看著她愈顯憔悴的側臉,問道,“那你要去相親咯?”
她不置可否,看著遠處的街燈,轉了個口氣,低沉一嘆。
“靠男人有什么用。”
是啊,靠男人有什么用。
可是這個社會就是這么不公平啊,一個男人孤寡終身,別人會同情,會可憐,會覺得他肯定有一些哀轉久絕的故事。
但如果一個女人孤獨終老,別人會嘲笑,會猜疑,會覺得她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正因如此,很多女人明明飽受著不幸婚姻的折磨,卻不敢反抗。一旦離婚,女人就成了別人嘴里的“破鞋”、“舊衣服”,人格和尊嚴都要大打折扣。
“清姐,我知道你不是別人說的那種人。”
清姐笑著回過頭看我,“你也聽過別人說我啊?他們都怎么說的?你說來我聽聽。”
我還能聽誰說,無非是剛來超市上班那陣,聽媽媽學舌過而已。
我委婉地說到一半,清姐猛地一拍我肩膀,笑容更甚,“你干嘛遮遮掩掩地說?你怕我嗎?你還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啊?我不在乎這些,也不會因為這事怪你。你只管把你聽來的都告訴我。”
我不是怕她怪我聽是非,嚼舌根。
我是不希望她再因為這些難聽的話而影響心情。
人心肉長,誰愿意聽到別人說自己的不是?
何況克夫、克親什么的說法,我從來都不信。
“小宋啊,其實我真不想再嫁人了。靠男人有什么用。”清姐又把這話說了一次,然后往后躺了下去,就躺在灰塵滿滿的過道上,還好像渾不在意,“但是我羨慕你有個小孩兒。我也想有個小孩兒。”
上一個羨慕我有孩子的人是高心悅。
聯想起高心悅,我忽然有了個念頭。
“清姐,我有個朋友最近正在到處物色店面,想開間咖啡廳。你有興趣嗎?”
我覺得高心悅和清姐應該是聊得來的性格,要是她們能一起做生意,彼此之間互相有個照應,應該是件挺好的事。
清姐聽了卻搖搖頭,“我跟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有代溝,談不來的。”
“不試試怎么知道?你看你跟我不是聊得挺好的嗎?”這回我主動碰了碰她手里的酒瓶子。
玻璃瓶身碰撞,發出一聲脆響。
清姐愉快地躺在地上大笑,看起來像是喝醉了正在發酒瘋的女酒鬼,引來路人頻頻回頭。
這樣平淡又接地氣的日子,才是我生活的全部。
或許前段時間是我太過奢望那遙不可及的高度。
出神時,余光里突然闖入幾點閃爍的燈光。我轉頭看去時,巡邏車上的人影已經走下來,正在向我們靠近。
“宋安瑤?”穿著黑色帶警徽棉服的鐘一朗漸漸從夜色里走出來,被超市門口的大白燈照得愈發挺拔,“你怎么在這兒?”
“她怎么不能在這兒了?”清姐從地上爬起來,“我的這個小妹妹來探望姐姐,這事鐘警官您也要管?”
看清姐為難鐘一朗的樣子,我就知道他們應該平時就相熟。
清姐打趣完鐘一朗之后,扭頭看我,沖我笑著解釋道,“這小警官太熱心腸,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可沒少影響我做生意。”
我一聽就知道鐘一朗平時沒少幫清姐的幫,否則以她的性格,這時候該不是笑著打趣他,而應該拿著掃把,擺出一副隨時要跟人干架的樣子,問鐘一朗“大駕光臨想怎么著”。
自從上次高心悅在酒吧打王云陽的事件過后,我和鐘一朗就幾乎沒怎么聯系過。
他有我的微信,平常也會發一些類似群發信息的“公安提醒”過來,我一般回復個“謝謝”,和他再無更多交流。
說起來我該找機會謝他的,畢竟他當時包庇我們一群人從案發現場脫身。
不過想起那晚的事,我順帶著也想起他忽然對我表白的那個瞬間,霎時有些控制不住雙頰的升溫。
“清姐,鐘警官,我沒來得及告訴你們,我爸媽又搬回榆林街道來住了,以后還得承蒙二位多關照。”
請高心悅關照那是客氣話,請鐘一朗關照才是我真心想說的。
他畢竟是人民警察,對于小老百姓來說,怎么都是靠得住的人。
“好的同志,請同志放心。”說著,鐘一朗忽然正經地理了理帽子,嚴肅刻板地回答道。
清姐又笑,眉心的陰霾顯然已經散去。
也不知道讓她開懷的是她手里的酒,還是今晚突然出現的我。
我更寧愿相信是后者。因為哪怕我不開心,但我能讓別人開心,也是一樁好事。
“這么晚了,同志你怎么還不回家。”鐘一朗看著我,還端著那架勢發問。
我抿唇笑了下,喝空酒瓶里最后一點酒,站起來沖清姐揮手,“清姐,那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順便把我說的那個朋友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鐘警官幫著送送我妹妹唄,你看我都醉了。”清姐嬌笑,我從她眼波里看出幾分嫵媚。
她真的長得很耐看的,只不過命運坎坷了些。
“走吧,同志。”鐘一朗低眼望著我笑,好像躲貓貓游戲里玩贏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