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ter與陳浩順著長長的階梯自下而上。

兩旁是不知會延續到哪里去的樹叢，能從外面隱約看見在密集的樹木間搖曳的黑影。

是被風吹得晃起來的樹葉還是被這地埋所束縛的靈體在作祟呢？都是有可能的事情，而且也都是不怎么需要在意的事情。

“嚯——看來，你比起想象的要勇敢許多啊，陳。”

Caster的皮鞋踩在石磚上噔噔作響，他一邊左顧右盼，一邊朝走在前面的陳浩搭話。

“嗯，已經能感覺到了，這里的靈脈比河那邊更合適陣地的制作。”

但是，陳浩并沒有給他回復。

也不是因為心情不好不想回答他的話，只是陳浩確實沒有這個余裕。

“哈……哈……”

盡管陳浩是走在caster的前面，卻和caster的氣定神閑完全不同。他大口地喘著氣，往上邁出的步子一步比一步要慢。

Caster也不是沒聽見喘氣聲，但他并沒有半分主動提出讓自己的御主休息一下的想法。

召喚是在新都的住宅區。

然而，Caster只在那呆了一會兒，便不帶余地地指出：那一塊最近的靈脈不適合陣地的作成。陳浩詢問其理由，卻只得到“如果不想今天晚上就見到外神就趕緊換個地方”這一答案。

不解是有的，但陳浩相信自己的偶像，所以沒有質疑什么便聽從Caster的話，把陣地的修建地從新都換到了更老的靈脈地——柳洞寺。

終于，陳浩累得停了下來，腰沒了力氣，彎下身，雙手撐在膝蓋上。

“那個……請讓我……休息下……”

陳浩開始后悔前面十幾年都沒有重視鍛煉這件事了。沒想到，自己的體能竟然弱到連走過半個城市就會很累的程度。然后，最后這一段階梯對自己來說已經到了要命的程度。

如果使用魔術來強化身體確實會很方便，但在召喚了caster后，體內存留的魔力并不多。要這樣長距離保持強化的話，魔力的減少可能會影響到供魔和禮裝的使用。這樣的話反而不利于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更何況，Caster因為想看一下現在的世界是什么樣子而堅持要保持實體化，這也增加了魔力的使用量。

于是選擇了靠自己的力氣行進——現在看來也并不是個多么明智的選擇。

“嗯。放心吧，知道并承認自己的極限是一件好事。明明不行還盲目自信覺得能做到做不到的事情的家伙才是真的蠢貨。就像那些妄想一窺舊日支配者真容的愚蠢人類一樣。”

陳浩只顧得上呼吸，對Caster的話完全沒有聽清。Caster看著他的樣子，也能明白這一事實，不過他也不在乎。“贊同的話對陳來說應該不是那么必要吧”。他這樣想著。

大概半分鐘后，陳浩順過了氣，再挺起腰桿站直起來。

“好了嗎？”

“嗯。”

陳浩答應道，然后抬頭望了望。

只剩下一點路了，再走過去應該沒有問題。

“話說……從者之身還真是方便啊。只要魔力充足的話，就沒有體力問題的嗎。”

“有點不對，只能說體力的問題小了很多，該有的疲勞還是會有。而且啊，像我這種生前就瘦弱的人就算成了從者肉體也還是弱得可憐。你也看過我的參數了吧？不管是筋力、耐久還是敏捷都是連扛你上去都做不到最低的檔次，所以，陳，你口中的這個方便對我來說基本是半點用處都沒有啊。”

“是這樣沒錯……但是果然比起我這樣的人類還是要強不少呢。”

“……”

并不對這句話發表意見，Caster只是用眼神示意陳浩繼續往前走。

這次兩人并排走了上去，很快便把余下不多的階梯走完了。

穿過一道山門，兩人踏進了名為柳洞寺的佛地。

石頭砌成的圍墻將整個寺院圍了起來，在方形的地域正中是寺廟那充滿古代氣息的房屋。

深夜的寺院四下無人。

晚上是沒有人會到這里來的，和尚們應該也已經在某個地方做起了美夢。

“……嗯。陳，給這里的人施加暗示的工作就交給你了。讓他們全部離開這里吧。”

“誒？要讓他們離開嗎？”

“沒錯，因為我也不保證我搭出來的陣地會不會對長時間待在里面的人的精神造成什么影響——當然我自己是沒關系的——所以還是讓這些人走掉比較好。”

“嗯，嗯。那我現在去讓他們離開嗎？”

“唔，你不覺得麻煩的話。盡快就好了。”

“那我現在就去吧！”

把背包往地上一放，陳浩朝寺里跑去。

“很有干勁啊。”

嘛，在他回來之前自己也沒什么能做的，就看看星星吧。

低頭看了眼，確認地上沒有什么臟東西后，Caster在陳浩的背包旁邊坐了下來。

天空還是藍得發黑。

星星少了很多。

月亮倒是沒怎么變。

云朵飄過去的速度又有什么變化？

變漂亮了還是變丑了？Caster并沒有這個概念，所以也想不出什么感想。

看星星也不是覺得有多漂亮，只是因為無聊而已。

有意義嗎？沒意義，也沒有去追求什么意義。

靜靜地發呆，也沒有產生睡意。從者是不需要睡覺的。

有點久啊。

發過呆后，Caster低下頭一看，僧人們正提拿著物件從房子里走出來。

仿佛沒看見自己，僧人們一個接一個從自己的身邊走了出去。在隊列的末尾，是陳浩跟了過來。

“挺能干嘛，陳。”

“只是一點小事啦。”

陳浩一股被稱贊了很高興的樣子。

Caster站起來，用手拍拍衣服。“那，我要開始搭建陣地了——準確說的話是使用寶具才對，因為我的寶具和陣地是幾乎相同的東西。”

Caster看著陳浩說道，陳浩則像小孩一樣使勁點了點頭。

明明從外表來看Caster才更像是小孩才對。

“首先……如果你仔細看過我的書的話，應該能猜到我的寶具是個什么東西。陳，你做好準備了嗎？你能保證自己的精神不會壞掉嗎？”

陳浩稍顯忐忑。

不安才是正常的，覺得自己一定沒問題的人，要么是無知的家伙，要么是瘋子。

但陳浩還是點頭。

“我……會盡量承受下來的，我會加油的！”

Caster的目光在陳浩的臉上停留了兩秒。

“你的那種才能的話說不定確實可以……確實受不了的話就喊出來，不要逞強。”

往前走了好幾步，Caster揚起右手。淡藍色的粒子從虛空中現形，在Caster的右手中凝聚為書本的形狀。

“陳，準備好了嗎？”

Caster回過頭來做最后的確認。

“準備好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復后，Caster深呼吸了一回。

魔力開始運作。

陳浩能感覺到，空氣中魔力的濃度驟然上升了。就像跌入了水池一半，一下子，皮膚也被游動著的魔力所牽動。

手中的書本被托在正前，其皮制的封面自動打開，書頁猛烈地翻動起來。

“違背常律之城，邪神棲息之地——”

“禁忌與瘋狂封印于此，既是秘密，又非秘密。”

“留意吧，勿要陷入睡眠之中。”

要來了。

只是一種預感，如同提前看見了雷雨前一刻劈下的閃電，陳浩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

不用多說，他沒有錯。

“苔原之神殿-拉萊耶（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在Caster解放了寶具之真名的同時，陳浩被什么東西吞沒了。

那是洪流，但比洪水、海嘯和颶風更具有穿透力。

當冰塊被擊打，是哪里最先出現裂痕呢？

當人體被拉扯，是哪里的肌肉最先撕裂而拉出血絲呢？

當大腦被喰食，又是哪一塊的感覺最先消失呢？

感覺大腦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敲了一下，連疼痛都來不及感覺，就有什么形象出現在了遠處。

陳浩知道那即將出現的是什么東西，那是不能看的東西。

陳浩想把眼睛合上，或者是把目光挪開。然而，他卻一動不能動，連合上眼皮都做不到。只能等待從那黑暗盡頭涌來的東西漸漸接近自己。

在黑暗的洞中，從腳底開始，身體的觸感開始無限擴展。如同布塊被拆解為線，線又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無窮無盡地分開分開再分開。從腳掌到小腿，小腿再到大腿，再到上身，最后，眼球也和身體一樣，無盡地飛散出去。

看見了。看不見。看見了。看不見。

分散的每個細胞都有了視覺。

地穴淤泥群星瘴氣暮光人影面紗光線蜘蛛橋梁青蛙象鼻空間雕刻火焰蝙蝠潛魚恒星斗篷龍尾大氣獠牙雙子菌球翅膀骨頭象牙眼球螃蟹巨鉗血珠蠕蟲石像堡壘觸手沙蟲荒漠火山冰凍蟾蜍手掌雪花蛇頭蜥蜴圓卵雙腿蛞蝓湖泊。

無窮的事物在無窮的視野中不斷組合又拆解又重組，演繹演繹再演繹。飛奔得太快，看到的東西太多，陳浩有些無法辨別看到的東西到底是物體還是文字還是什么東西。

不要再去接受了。不要再去看見了。這樣下去會瘋掉的。

就算想看，也不要去看。就算不想看，也必須接受著。視野在眼前不斷飄去。

當人站在平原仰望天空時，總會誤認為自己可以和天空化為一體。忽而，在這信息流中待得太久，也覺得自己也是它們的一員了——在由肉體構成的線分散到極限的時候，其盡頭開始溶化。

不行，這樣下去的話，會失去自我。

自己是自己。那些東西是那些東西——盡管明白，但是肉體卻還是不斷散失而去。

我是我，我是我，我是我，我是我，我是我，我是我我是我我是我我是我是我——

人集中精神的能力是有限的。有些時候就算努力想把精神集中起來也很困難。

那，如果是總是在下意識里把所有精神全部集中在一起的人呢？

屏蔽，把視野屏蔽，把聽覺屏蔽，把味覺屏蔽，把嗅覺屏蔽。只去感受自己的精神與肉體。在深層的意識里，陳浩這樣控制了自己的身體。

于是，信息的洪流被引到了另外的一條路上。被洪流沖散的觸覺重新由線條恢復成塊。直到最后，洪流終于消失了。

陳浩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閉著眼睛，躺在地上的。

Caster正搖著自己的肩膀。

“喂！陳，陳！”

試著動了動手，沒有什么異常，完全是由著自己的意思運動的。

眼睛也自如地睜開了，Caster焦急的臉映入眼簾。

“我覺得……我應該沒事吧……？”

在Caster眼里，寶具剛剛展開完畢，陳浩便倒下了。在那之后他一直想要喚回陳浩的意識，陳浩卻只緊閉雙眼，急促著呼吸。

見陳浩恢復了意識而且沒有什么異常，Caster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精神的沖擊來得這么快這么猛烈……以后要更注意些了。”

“我不是撐過來了嘛……我應該挺能干的吧？嘿嘿。”

發出在Caster看來和傻子一樣的笑聲，陳浩一邊拍拍腦袋一邊笑著說道。

“你還真是容易樂觀……”

陳浩從地上慢慢起身，然后環視一周。奇異的景象覆蓋了整個柳洞寺。從事實上來說沒有多出什么東西，卻如同有保鮮膜覆蓋在天空上一樣被一層詭異的空氣環繞著。原本是黑暗的夜色如今在陳浩眼中變為了紫色的基調，不知是否是錯覺，腳底的地磚像是附了一層苔蘚而異常濕滑，鼻中充斥著海鹽和腐敗生物的味道。在上空，時而會浮現出奇怪又惡心的物塊的幻影。

“這，這是……拉萊耶的現界嗎……？”

所見之場景確實不符合常理，這一點和書中的描述是相同的——陳浩將眼前的景象和記憶中書本的描繪比較起來——但是，和書中的描繪比起來卻少了很多讓人失去冷靜理智的要素。

“也沒錯。但是這已經是讓海底的拉萊耶現界的極限了，如果要讓更多的東西投影到這里，就算是我也會馬上瘋掉。是的，這就是人類能接受的極限了，人終究是渺小的東西，怎么可能有看見真實的力量呢。”

Caster看著陳浩，盡管有些許猶豫，卻還是從衣服里取出某樣物件朝陳浩遞過去。

“你知道這是什么東西的吧？現在我把它給你了。”

看見Caster手中的東西，陳浩的眼睛一下子睜大。

“‘不可見之匙’……是嗎？”

從Caster手中接過物件，陳浩把它放在手上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來。

“謝謝Caster先生！”

“……道什么謝。這又不是什么好東西。聽我說，如果你外出遇到危險的話，使用它就能直接回到這里。而且，只要它在你手里，你就是‘守密人’。”

“守密人”對于陳浩來說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熟悉是因為這個詞時常聽到，陌生是因為他并不懂得這個詞在圣杯戰爭中又會有怎樣的含義。

看出陳浩的疑惑，Caster繼續解釋。

“別擺出一副聽懂了話不知道意思的表情，要怪就去怪讓這個詞有奇怪意義又不在我墳前告訴我的那些人吧。總之，你是我的契約者，那么你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守密人’。”

“那……我的身體什么的，現在有什么不同了嗎？”

陳浩埋頭看了下自己的身體——從外表上看沒出現什么變化。

“簡單地說的話，你的肉體現在擁有了和從者相等的特質。對，就是你剛才爬樓梯的時候提到的東西，雖然我沒法保證你能有和從者等同的力氣和速度，但一般的行動是夠用了。”

“這樣啊……”

“……還有，你現在可以使用克蘇魯魔術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使用，你知道的吧，克蘇魯一類的魔術都不是代價便宜的東西。遇到危險就直接回來，不要想著能把對方干掉之類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

陳浩相當順從地答應了Caster的告誡，然而，Caster心中還是有一絲不安。

畢竟，在前方等待著的可是地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