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秦榮方一激動,手里的茶杯差點打翻,“你說,爺爺給你找!”
秦非言煩悶的點了支煙,他很少抽煙,在家里秦榮方不許晚輩當著他的面抽,今天倒也任著秦非言,甚至耐心的等著他吸完一口煙后再跟自己說話。
秦非言吐了一串煙霧,“當年綁架我的地方是流里鄉,可我后來住在星場鎮了一段時間,我自己坐車回海城,沒跟你說這一段!
秦榮方喜悅陡然教露氣掩蓋,“你這混帳東西!你沒說這一段,萬一少了什么線索!萬一有什么漏網之魚!”
秦非言嘆了一聲,“我是怕你們去打擾到那里的平靜。星場鎮住著我的恩人,我每年都有過去看事實上,我只有第一年沒去,因為您把我看得緊,可是后來我每次去,看到都是一座空院子”
“那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想干什么?”
“我是想當年綁架我的資料你都藏得緊,現在能不能給我看看,我想看看,是不是因為救了我,那家人是不是受了牽連。怎么可能一夜之間就沒了?村民都說一家人去趕集了,就沒回去過!鼻胤茄陨钗豢跓,半晌才吐出煙霧。
那些煙霧在他面前裊裊繞繞,灰白灰白的,抽著絲兒,那些絲兒,一圈圈的淡掉
但有些記憶跟刻在骨髓里似的,一點兒也淡不了。
“喂,我叫冰蛋兒。”
“你們鄉下人的名字,真土!
“阿媽說我的名字很好聽。給你吃糖,今天阿媽給了我兩顆,桔子味的,你看,這桔子瓣瓣多像桔子?”
“我們家有很多糖,比這個好!
“那你把你的糖給我吃。”
“我家的糖不給外人吃!
“我把你救出去,你長大了娶我做老婆,我就不是外人了,就可以吃你的糖了!
“好,你救你出去,我就給你吃我們家的糖。”
“不!你還要娶我做老婆!
“好,我娶你做老婆!
“那你以后不能像坡上的牛老爹一樣跟自己的老婆離婚,你的嘴不能像電視上那些人一樣,隨便給別人親!
“好,你救我出去,我以后不親別人,只親我老婆!
“明天,我讓同村的娃過來放牛,我把我家的牛也牽出來,我家很有錢,有三頭牛,到時候,我給牛架上牛欄,把你裝進牛草框里,把你弄出去,不會有人發現的。等你來娶我的時候,我讓我阿媽把三頭牛給我做嫁妝,怎么樣?”
“不夠,你再送一塊表做嫁妝,我要很貴的表,這樣我才能娶你做老婆。”
“好,如果你長得好看的話,我就送你一塊表。”
***
他不喜歡被人威脅。
但那時候的他已經在地窖里悶得沒了脾氣,只要有人說要救他出去,他什么都愿意答應。
反正他出去后,也可以反口。
冰蛋兒跟她說,她們村里,十四歲的燕子都嫁人了,十六歲的紅梅都當媽媽了。
不可思議,鄉下人
其實十幾歲的孩子,好多都情竇初開,可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審美不該是那樣,冰蛋兒的單眼皮不好看,農村的孩子撒了歡的在外面跑,皮膚也比城里的女孩黑。
冰蛋兒說,她們家很富,為了顯示她們家很富,她總是把肉塞在他的碗里,說她們家很有錢,吃得太多了,看到肉就煩,冰蛋兒那時候才12歲。
視線有些模糊,秦非言摸了摸鼻子。
看著自己手腕上裂掉的表面,心里一疼,這表不知道她上哪里偷來的,她那次她跟她阿爸去了城里,回來并沒有受傷,連她阿爸也不知道。
在他的眼里,冰蛋兒是極聰明的,估計那時候的她,就想準備好嫁妝,然后嫁給他。
她當時還在他面前大言不慚的說,“偷的,因為那個人說這個是最貴最貴的表。”
冰蛋兒聰明得不得了,綁匪把他藏在流里鄉,到處是山,山坳里有很多蕃薯窖,沒人知道。
可冰蛋兒可以拉著一幫子放牛娃打掩護,把他從蕃薯窖里偷運出去,還可以偷表做嫁妝,冰蛋兒有一雙單眼皮,可眼珠子特別亮,是瞳仁特別亮,總是特別多的鬼主意,他記得的,她總是撒了歡的跑
當年的冰蛋喜歡折糖紙,吃過的糖,她都把糖紙留下來,折成蝴蝶或者蜻蜓,她那時候把他運出流里鄉就帶回了星場鎮,在她家住著,蚊帳里到處都掛著用線串起的糖紙蜻蜓。
他離開的時候,她給他塞了一包包。
找不到她之后,他便按著那個糖紙上的地址,找到糖廠,收購了下來
他本來是要折磨死夏淺的,可聽到夏淺一聲聲的喊著“阿媽”,他就有想流淚的沖動
夜里,仁心醫院,夏淺的病房里。
秦非言剝開糖紙,糖紙發出碎碎的響聲,那些過去的記憶花瓣在腦海里開始下雨,漫天的花雨。
捏開夏淺的嘴,小婭正要鬧,看到那桔子瓣一樣硬糖果,愣了一下,這一秒,秦非言已經把糖扔進她的嘴里。
秦非言拉了鄉凳子隔著床,對著小婭,坐下!跋臏\應該是星場鎮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
秦非言心弦震了一下,不過他還是希望自己平靜點,興許不是,十二歲的女孩子不可能過了十來年就長變這么多,他印象里的冰蛋兒跟夏淺一點都不像。
冰蛋兒比夏淺聰明一萬倍
“那她們家怎么一夜之間全都不在了呢?而且我查過,她們家沒什么親戚!笨吹绞焖锏南臏\居然啜起嘴里的糖來,嘴巴吸得“biubiu”的響,秦非言忍不住一笑,
小婭這才看清秦非言手里的糖紙,現在根本就沒了這樣的糖,冰蛋兒小時候喜歡隨身帶著這樣的糖,她看了秦非言好半天,然后說,“我們是很遠房的表親,當地人不知道”
深夜,秦非言從醫院走出來,他開始死勁的捶著胸口,一邊捶,一邊用力踢踹著所有可以踢到的東西。
他找了十來年的人,被他折磨得這樣慘
小婭輕泣著敘述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著,“那時候她們到我們家走親戚,開始的時候我一直都嫌棄他們是鄉下人,很不喜歡他們,我媽媽還總夸她勤快,我就更不喜歡她,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到鄉下去避暑,農家樂起了火,她爸爸媽媽都燒死了,她因為救我,也受了很重的傷,我爸媽幾乎拿光所有的積蓄出來給她做治療,植皮,她正面燒傷不多,但是眼皮被燙傷,我媽媽說女孩兒臉上不能留疤,就給她割了雙眼皮,就沿著那條疤痕!
“她醒來的時候,什么也不記得,連我也不認得,自己的爸爸媽媽是誰也不知道,其實這樣的結果,是我們都希望的結果,所以重新給她取了個名字”
秦非言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他還有些不適應,也適應不了。
心心念念想找的人,就擺在那里,他居然一直都沒有看出來。
她受過那樣的苦,大面積植皮。
小婭說,家里所有人都有愧,幾乎都是傾家蕩產的在給夏淺治療,生怕哪里不好,給一個女孩造成一輩子的遺憾。
他在她身上搓的時候,就聽見她在求他,說她身上的皮都是植的,會搓壞的
“嘣”的一聲,又是一拳,狠狠的錘在自己胸口上。
那些抽抽噎噎的求饒聲跟魔音似的繞著他的耳根子,秦非言有些發抖,他坐進車里,把自己關在里面。
把座椅放平,他想,不如睡死過去算了。
他在那個黑暗的蕃薯窖里的時候,啃的都是蕃薯。
她總是隔著那個木板敲敲,聽到他的聲音,就從那個縫里丟顆糖給他,說她家是有錢人家,所以有糖吃。
有時候,她會用作業本的紙包好一個白煮蛋給他扔進去。
后來她說他本來不想嫁給他,可是因為他長得漂亮,雖然她家很有錢,倒貼三頭牛有點太多,但他長得漂亮,想想算了。
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候,就是十五歲那年了,在被綁架的那段時間,最亮的時候,就是她每天扔東西給他吃的時候。
原本一心想著反悔。
他始終覺得冰蛋兒不漂亮,一從窖里出去,他就看到了她的長相,他就想反悔,冰蛋兒是單眼皮的女孩兒,不漂亮。
小孩子家說的話,怎么能算數?
可又覺得自己是個男人,哪怕要反悔,也要找到她,跟她說清楚,古代現在代退婚還得坐在桌子上把話說清楚不是嗎?更何況他是秦家的少爺。
若是不說清楚,他就不能交女朋友,不能娶老婆,答應人家的話,總是要有些責任心的。
可是每過去一次星場鎮,心里的那些自尊心包裹的東西就越來越稀薄。
每次坐在火車上,他就想,單眼皮不漂亮,可是她的眼珠子特別亮,其實也很好看的。
反正就勉強娶了吧,畢竟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怎么可以言而無信?
每次去星場鎮,他帶的東西,一次比一次多。
總想著,她又大了一點了,喜歡的東西是不是又多了一些,十五六歲,十八-九歲的姑娘喜歡的東西總是不同的,cd,mp3,mp4,mp5,女孩子最喜歡的手機,平板電腦,裙子,他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長高,總是一個號子買一個過去。
那些他覺得鄉下的孩子不會有的東西,他都一年年的帶過去。
他總是記得她揚著下巴跟他說,“我們家很有錢的,我們家是星場鎮最富有的人家,你娶了我,很有面子的,我們家有三頭牛,房子這么大,十來間呢,星場鎮沒幾家人家里有十來間屋子的。”
她把廚房,雞圈,牛圈,狗窩都算進了她家房子的戶型。
他住在她家那段時間,她總是威脅他,“你不要以為你長得漂亮就了不起,很多人想在我們家做上門女婿的,那些人里面,也有長得好看的,哼,還有人比你還長得好看呢。”
她總是大大咧咧的,直到有天,她塞錢到他手里,才紅著眼睛說,“我阿媽說,你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你應該回去你家里,我阿媽說,你家人會著急的,我阿媽說,你家里比我家里有錢,你家里可以天天換不同的衣服和鞋子穿,都是我們買不起的衣服,我阿媽說,叫我送你去車站,讓你回大省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