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戒大笑,然后不停打量洛明軒,他覺得這個少年很有趣。
洛明軒同樣在大量陳戒,他覺得這個人與自己很像,都不把很多東西放在心上,自己是志不在此,而他是確確實實對一切都無所謂。
洛明軒看到了他奇怪的坐姿,卻沒有問。
陳戒仿佛看出了他的意思,笑著問道:“你有沒有當過兵?”
洛明軒搖搖頭,他沒當過兵,但他做了很多士兵根本觸及不到的事。
“那你很難體會到一個人幾天幾夜不能休息,最長的休息時間是把敵人干掉,蹲下來從他身上把刀拔出來的時候。對我來說,沒有比休息更重要的事。”
“的確,只是你看重的不是休息,而是休息之后的狀態,你已經習慣了戰場上殺敵。”
“有些人只是缺少一個舞臺,最終只能站在別人的舞臺下,那些絢麗的燈光不僅是誘惑,更是一種摧殘。我只是不愿被排斥在局外罷了。”
“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真好。”
“你為什么不可以?”
“心中有羈絆。或許是因為我還不夠強。”
“多強叫夠強?”
洛明軒笑了笑,沒有回答。
陳戒也沒有追問,笑著看著門外的動靜。而后他開口說道:“清晗喜歡你。”
他是說,而不是問。
洛明軒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片刻,說道:“我遲早要走的。”
“那就是不喜歡她。”陳戒沒有去看洛明軒,仿佛這個也沒什么好在意的,“那你搬出去住吧。”
洛明軒笑了笑,他忽然覺得輕松了很多:“好。”
洛明軒當晚從陳家搬了出去,其實也沒什么搬的,來的時候,一切都是陳家的,洛明軒就帶了自己過來,現在走了,偏偏帶了一顆心離開。
聽說洛明軒要走,陳清晗急忙去攔,洛明軒笑笑搖了搖頭。
看到攔不住,陳清晗又去找陳戒,她知道肯定是大哥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不然洛明軒肯定不會走。
陳戒笑著看著自己的妹妹,看到陳戒微笑,陳清晗突然平靜了下來。
“哥,你為什么要洛大哥離開?”
“他為什么要留下來?”
“那么你就要趕他走?”
“不是我趕他走,他是一個不錯的朋友,而是他應該走。”
“哥……”陳清晗輕聲哭了出來,她何嘗不明白?
洛明軒回到了胭脂香,煙花之地,才是薄情之人應該待的地方,婊子無情。
洛明軒是為了皇上的病而回的茗山,現在回來了卻不是先去皇宮,確實有些不像話,于是他來到皇宮。
早有人交代了洛明軒的身份,洛明軒突兀地出現在這里,沒有任何人上前盤查。走進皇宮,就有宮女走過來帶他進去。
皇后寢宮,皇上早就醒了,坐在床上,看著秦宣在那玩耍,時不時教他幾個字。然而,幾乎是片刻,秦宣就忘記了。皇上對此沒有絲毫的不耐,微笑著繼續教他。
洛明軒剛走進來就看到這樣的場景,他看到了平靜的皇上,他卻暗暗嘆了口氣。一個執著了一生的人突然變得平靜,說明他要死了,只有將死之人才會突然醒悟。
洛明軒剛進來,皇上就感覺到了,他抬頭看了看,發現是洛明軒,笑著示意洛明軒自己坐。
“皇上恢復的很好。”秦宣被帶了出去,洛明軒說道。
皇上看了洛明軒一眼:“小友的藥好!”
“皇上心寬。”
皇上笑了笑:“朕老了,李孝走了,朕大病了一場,當時朕以為再也醒不過來了,沒想到小友又救了我,醒了之后,就想開了。”
“人一旦想開了,就會想到很多事。朕一直以為平生沒做過錯事,直到這兩天,朕才想起來朕確實做過一件錯事。”
“皇上錯在何處?”
“十五年前,宣兒被馬驚到,朕大怒之下,革去當場所所有人的職,現在很多人朕再也見不到了,卻有一個人朕一直知道。”
“什么人?”
“葉老你是知道的,本來朕身邊還有這樣一個人,那次之后,他也被革職。他認為我錯了,于是沒有走,他要朕一直看到他,然后告訴朕朕錯了。”皇上笑道,“或許,朕該去看看他。”
“我從茗山下來,帶來了能治療你的病的藥。”洛明軒搖搖頭說道。
“我的病真能治?”皇上突然恢復往日的凌厲。
洛明軒點點頭,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盒,玉盒之中有一粒暗綠色的丹藥,藥香透過玉盒彌漫出來。
洛明軒看著丹藥說道:“此藥名為‘還魂丹’。”
皇上猛地看向洛明軒。
張沌在茗山頂上看人,虞帝在人間看人,只是張沌看的更久一些,虞帝不如他,但一個人做了這么久的皇帝,他的眼界必然常人不及。
皇上閉上眼睛,這時,洛明軒走了出去。
皇上睜開眼睛,看著洛明軒的背影,等等洛明軒快要消失時,皇上突然說道:“你隨朕出去走走吧!”
洛明軒停了下來,點了點頭。
皇帝出宮永遠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一次,阻止的人是皇后,皇后看著皇上,細舉往日上次出宮走走的經歷。
皇上笑了笑:“朕再不出去走走,可能就再也沒機會了。朕叫李孝去看看朕的江山,朕何嘗不應該出去看看,一個地方,待了二十多年,再有趣也會覺得悶。”
這一次,依然有大批軍隊暗中巡視,由于上次的經歷,街道上所有能藏人的東西都被清除,幾乎每個屋檐下,都藏著一個士兵。
只是,這一次,不會有丞相帶著朝臣山呼萬歲了。
皇上沒有走遠,幾乎是剛走過西宮墻跟就停了下來,他走到一個道觀前。剛到門口,洛明軒就察覺到了靈力的波動,那波動比葉鶴要高出數倍,甚至已經洗念!洛明軒沒有想到除了不信天之外,嚴城居然還有人達到了洗念境界,胸中警惕之意達到極致。
皇上就著微弱的燈光看道觀的門面,然后在洛明軒的攙扶下,彎下腰走了進去。
道觀里有四個人,三個一眼就看出是道士,因為他們都穿著破舊的道袍,剩下的那人卻穿著朝服,朝服好像很多年沒有洗了,顯得又臟又破,就像洛明軒初遇天善時天善身上的那件。
這些人好像都不認識皇上,都沒有起身行禮的意思。洛明軒身后的軍士一看大怒,就要上前喝問,皇帝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介意,自己看向那穿著朝服的道士。
洛明軒一眼就看出那人的不凡,張沌要自己看人,在紅塵之中找到突破禁錮的方法,然而半年下來,體內陣法沒有一絲改變,而眼前這人卻依靠著粗茶淡飯,突破到洗念,不得不說是奇跡。
皇上一直看著那個人,仿佛忽略了其他三人,確定他不會起來行禮后,小聲的問道:“愛卿還在怪朕?”
聽到這人自稱為“朕”,其余三人大驚失色,人們皆穿皇上二十年沒有出過宮,上次好不容易出來,走了不到百步,就遇到三次刺殺,怎么可能還會出來?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于是慌慌張張就要叩拜,皇上擺擺手,依然看著那人。
“皇上何時錯過?”那人慢吞吞說道。
三個道士更加驚訝,誰會想到這個邋遢的人居然與皇帝認識,而且對皇帝還一副愛理不喜的模樣。
“十五年前的事,朕確實做錯了。”皇上嘆息道。
那人看著皇上,沒有說話。
“十五年不見,愛卿還是如此精神,而朕卻老了。朕若是今日不來,恐怕再也沒機會了。”
“皇上萬壽無疆。”
“哈哈哈!”皇上大笑,“想不到當年鐵血無情,連皇帝做錯了都會責怪的宋倫,十五年之后居然學會了拍馬屁。”
好不容易把一句話說完,皇上開始咳嗽,咳嗽聲越來越大,皇上的的臉變得通紅。
“今天,能來看看你,朕的心愿也算了結一個,朕現在是能多挽回一點挽回一點,很多事再不做就真的晚了。”
皇上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破舊的窗簾被從破窗戶口吹進的風吹的不停起伏,露出下面被蓋住的斑駁的泥墻,柴房的門不知是誰沒有關好,里面干枯的柴草從里面露出來,就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枯瘦的手臂,柴房的墻壁也已經被熏得漆黑……
“這些年,愛卿受苦啦!”
“哪有皇上日理萬機辛苦?”
皇上忽然感覺胸口被狠狠一擊,多年的老友,現在走的走,變的變了……自己怎么突然如此多愁善感?朕真的老了嗎?
皇上深深看了道觀一眼,走了出去。
那人看著皇帝顯得有些佝僂的背影,說道:“皇上這么些年可好?”
皇上沒想到他會問自己,突然愣住:“好!都好……”然后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洛明軒送皇帝回宮,葉鶴走進道觀,也是看那人。
“皇上老了。”葉鶴說道。
聽了這句話,一直平靜的老人突然大怒:“這么多年,你就是這么照顧皇上的?”
“你好意思問我?雖然你被革職出宮,卻因此洗念。我呢?二十年了,修為沒有絲毫進步!你是怎么想的?”
那人不再說話,他覺得自己是應該出去做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