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也知道了鎮江的動作,但他畢竟是丞相,要比別人要更沉得住氣,但看著路上越來越急的人馬,他也坐不住了。
李家門口的馬車、轎子越來越多,隱隱要超過鎮家的跡象,各大人物齊坐在李家客廳之上,靜靜等待丞相的到來,然而李孝一直沒有出現。
李孝在等一個人,這個人比客廳里在座的還要重要,這個人一直沒到,他只能一直等著。
洛明軒再次來到花府,鐘靜王正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人,看到洛明軒進來,示意他坐下。
洛明軒剛坐下,就聽到鐘靜王問道:“我想這些都是小友的手段吧?”
“王爺客氣了。”
“不敢當啊!陳家真的值得你這么做?”
“我在山上,那個人對我說,很多事無關是非,只有好惡。”
“但你是否知道你的喜好可能建立在成千上萬的人的死亡之上?”鐘靜王大聲問道。
“所以我來找王爺。”
“找我能做什么?本王已經很多年不問政事了。”鐘靜王平靜了下來。
“我一直在想,這個若是皇上布的局,他會想除去誰。思來想去,我覺得丞相的可能最大。”洛明軒看向鐘靜王,“王爺是第一個猜到這是一個局,一個局中局。皇上二十年沒出宮,雖然眼線遍布天下,但終究不是自己親眼看到,有些事,別人想讓他知道,他才會知道。若是不想讓他知道,他就只能被蒙在鼓里。”
“我這幾日一直在想,若是皇上最后發現,這個局出現了他控制不了的局面,他會怎么做?”洛明軒說道。
鐘靜王看著洛明軒,他知道答案,但他沒有說。
“丟掉陳家,來保持社稷安穩。”洛明軒說道,“所以,若是不想皇上丟掉陳家,那么我只能讓別人知道,錯在李家,大家都知道他錯了,饒是皇上也沒有辦法改變,那么陳家才有可能保住。”
“這才是你找我的目的?”
“現在皇上病重,能說得上話的只有王爺了。”
“唉!后生可畏啊!想來你去鎮家,也是為了讓鎮家知道這件事吧?”
“王爺明鑒。王爺既然能看出這是個局,那么王爺手里必然有證據,而這證據足以至李家于死地。”
鐘靜王看著洛明軒:“你是從什么地方看出來的?”
“當日我來找王爺,王爺很快就點出這個問題,想要我知難而退,那時候我就懷疑了。王爺看似與皇上不合,但畢竟是兄弟,所以你不想我打破這個計劃。”洛明軒笑著說道。
“沒想到當日的一句話,居然造出這么大的破綻。你要是我的兒子該有多好!”鐘靜王感嘆道。
“我也羨慕秦兄有您這樣的爹。”
“我確實知道一些隱秘,我查出刺殺皇上的刺客之后有李孝的影子。”
“我相信王爺知道怎么做。”
“你們都太低估皇上了,這些東西可能都用不到。”
“小心駛得萬年船。”洛明軒說道,“今天或許會有不該出現的人出現,我得看著,在下先告退了。”
李孝一直沒有出現,客廳中的眾人卻沒有一個說著急的,靜靜地等待著。
李孝與大廳中的人一樣,也在等一個人,這個人也一直沒有來,他也一點都不著急……
終于,一座轎子緩緩走了過來,這是一座黑色的轎子,只是可能時間太過久遠,黑色油漆很多地方已經褪色,露出里面暗黃色的木板,轎子門簾也是黑色,現在卻有些發白,發灰,上面本來的圖案已經看不清楚。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座早已被人扔掉的破爛。
只是四個腳夫都是精壯漢子,走的很穩,每一步仿佛都經過特別訓練,四人的腳步幾乎是同時落下,落下的時候,轎子幾乎沒有一點傾斜。
李孝急忙走下臺階,彎著腰站在一旁,靜靜等候轎子里的人下轎。
轎子停了下來,一個轎夫掀起門簾,轎子里走出一個老人,滿頭頭發已經全部成了白色,甚至連眉毛都是白色,卻顯得很精神,他拄著拐杖走了下來,并沒有去看李孝,而是一直盯著丞相府看,仿佛想要把門前那一對獅子看到心里去。
“家主,您來了。”李孝輕聲說道。
“嗯。”老人應了聲。
洛明軒猜的沒錯,李孝確實是春陽李家的人,而這人就是李家家主,李甫。就是這個很老卻很精神的老人,在秦家的刀口之下,留下了許多子弟,然后帶著這些子弟蟄伏了下來,二十年時間,沒人還記得春陽李家,因為人們都相信,世間早已沒有了春陽李家。
但世間又出現了一個李家,沒有人知道,這個李家是當年春陽的那個李家的延續。李甫果然大智慧,在那樣的條件下,還是將李家的人送了出來,而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孝自然而然地扶著李甫,向著相府走去。
虞國的人都講究認祖歸宗,無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總會記住自己的身份。
就在李孝進門的同時,相府中又走出兩個人,一人正是當朝御史,而他身邊站著的,是他的兒子,也是此次殿試狀元,李玉。
李孝與李甫停了下來。御史父子走到李甫身前,跪了下來:“家主,您來了。”
李甫看著李玉,一直平靜的臉上終于起了些波瀾,笑著拉起李玉,由李玉扶著,向前走去。如果李孝是李家留下的一招暗棋,那么御史一家,就是暗棋的后手。丞相地位太高,難免會引起注意但當別人都看著那個人的時候,自然會忽略另一個人。若是說李孝是李家人的身份瞞過了大部分人,那么,御史一家人則瞞過了所有人。
客廳中,眾人見到李孝扶著一個老人走了進來,紛紛站了起來,他們不知道這個老人是誰,但他們都看得出來,在這個老人面前,丞相像是一個后生一般。
李孝想把老人扶上首座,但李甫在邊角的一個椅子上坐下,示意李孝不用管自己。
李孝只好在首座上坐下來,然后看著客廳中十幾位官員說道:“想來皇上最近的身體狀況,大家都知道了吧?”
“皇上龍體欠安,我等卻不能為皇上分憂,我等實在不安啊!”
李孝的聲音剛剛落下,就有人接了下去。
“就是就是,一切還得靠丞相主持大局啊!”
李孝看著這些人表演,過了一會才接著說道:“皇上龍體有恙,可能大限將至了。”
“皇上身體一貫強勁,怎么會突然就病的如此嚴重?”
李孝看著他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接著說道:“皇上一旦駕崩,皇位繼承必然會落在皇子秦宣或皇侄秦賀身上。”李孝掃了眾人一眼,“若是傳位給鐘靜王之子秦賀,鐘靜王就成了太上皇,而皇上與鐘靜王雖為兄弟,但這么多年下來,早已貌合神離,等弱將我們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而且,秦賀年紀太小,想必難以服眾,最重要的是,這么多年來,鐘靜王看似不管政事,但二十年前的鐘靜王何等風光,若是讓他掌權,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必然會對現在的朝臣進行清洗,你們覺得你么能抱住屁股下面的位子嗎?”
“而秦宣雖然呆滯,品德尚佳,如果能細心調教,也難保不是一位明君,你們覺得呢?”
呯!
李孝的聲音剛落,一人猛地摔碎手里的茶杯站了起來,大聲罵道:“你姓李的算個什么東西,竟敢私下決定皇儲之事,我等身為朝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本為天職,你等卻在此行如此大不義之事!”
說完,推開椅子,大步向外走去。
李孝看了他一眼,原來是中書令,不過一三品小官,李孝回過頭來,仿佛絲毫不把他放在心上。
客廳中的眾人被中書令罵的皆是喏喏,不敢說話。忽然,外面傳來一聲慘叫:“李孝!你必不得好死!我中書令……”
然而還沒待他說完,就再也沒有了聲音。沒人任何人想到,這聲咒罵卻如同詛咒一般靈驗。
客廳之中更加沉悶,在這酷寒的冬日,眾人居然都開始隱隱流汗。李孝閉上眼睛,靜靜等著屋里的人表態,御史抬頭看了一眼:“丞相說的對,我觀秦賀懦弱,而虞國皇帝必須果斷決絕,容不得一絲婦人之仁。而皇子秦宣,有在座的大人們教導,想來更要合適一些。”
既然有人帶頭,眾人也紛紛表示自己站在丞相這邊,李孝笑著拿出一張錦帛,遞給眾人:“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就把自己的名字寫下來,此事為機密,容不得半點馬虎。”
眾人又安靜了下來,等待著別人帶頭,尚書嘆了口氣,在錦帛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御史……
待眾人一個一個寫完自己的名字,李孝看著坐在后面的那個人,等待著他的態度,而他的態度比這些人的都要重要。
徐沭也看著李孝,沒有說話。
“將軍一身戎馬,難道晚年還要寄人籬下?”
徐沭看著傳到自己手上已經密密麻麻寫滿名字的錦帛,提起筆,在上面寫下徐沭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