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里面睡著兩個人，小孩睡著干草山上，緊縮在一起。老人側身面向泥像睡，鼾聲震天。

過了一會兒后，老人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又閉上了眼睛。

再看時，破廟中什么人都沒有，只剩一堆干草還余著體溫。

那兩個黑衣人終于走到了廟里，其中一人點燃了燈，狹小的破廟瞬間被照亮，也照出了兩人的面容。

正是張沌與孫嵐。

雖然嘴里那么說，但他還是不死心，他一定要來看看。

然而他猜的沒錯，這里什么都沒有。

雖然早已猜到這樣的結果，但還是掩飾不了他的失望。

“既然看到了，就該放心了。”孫嵐小聲說道。

“是啊！”張沌看著那堆干草，說道，“他們剛走。”

“他還是不愿見我們。”

“這么多年我都想不明白，他究竟在躲誰，又或者他為何誰都躲？”

“回去吧。”孫嵐攬著他的手臂，輕聲道。

……

洛明軒準時來到了破廟前，老人已經在等他了。

老人熟練的接過洛明軒手里的熟食與美酒，慢慢品嘗。

洛明軒不急，他就坐在門框上打坐。自從昨日張沌說過“他不想見的人就永遠不會讓人見到”之后，他就不再擔心。

既然他見到了自己，就不會輕易離開。

老人終于吃完手里的酒肉，拍拍手站了起來，把手上的油抹在衣服上。等到這些都結束后，他才慢慢悠悠的說道：“你看好。”

洛明軒睜開眼睛緊緊盯著老人。

老人跨出一步，然后又跨出一步。

老人一共走了兩步，然后就消失在視野之中。

洛明軒沒有看明白，或者說他沒有看清楚，老人的速度太快了。

老人又走了一遍，依然是兩步，然后消失……

這一次洛明軒看清楚了。

小比之時，洛明軒看了兩次清風的絕學“縛靈”，然后就在比賽中使了出來。這一次也一樣，老人走了兩遍后，他就看清楚了。

于是他決定試一試。

他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又跨了一步。

他還在破廟前，腳邊還有一根啃得很干凈的骨頭。

他知道這功法詭異的很，所以他又試了一次。

這一次他連跨了兩步，但他還是在這里，并沒有像老人那樣消失在視野之中。

老人已經回來，靠在門上，看著洛明軒說道：“再試試。”

洛明軒點點頭，向前跨了一步，但他的腳停在了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他隱隱覺得自己的腳落在哪里都對，卻又哪里都不對，他感覺這步法無論怎么放都不自然，感覺就像是把左腳的鞋子套在右腳上，而右腳的鞋子卻穿在了左腳上。

老人不急，但他還是提醒道：“試試。”

洛明軒把腳落了下去……

他依然在這里。

洛明軒凄然一笑。

老人說道：“你走快一點。”

洛明軒有些失望，然后走了快一點。

老人卻不滿足，接著說：“再走快一點！”

洛明軒的腳步更快了一些。

“不對不對，還要再快！快快快！”

洛明軒開始奔跑，以他最快的速度在這遼闊無邊的荒野奔跑。

“還是有些慢，再快一些！”

洛明軒已經跑的很遠了，但他還清晰的聽到了老人的聲音，于是他極力的跑。

……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茗山凹已經開始電燈，有的人家開始熄燈。老人倚在泥像上吃著肉，仿佛已經忘記了洛明軒……

洛明軒終于跑了回來。

他從來沒有這么累過。他不僅要跑，全力地跑，還要想著下一步怎么落，落在什么地方。

洛明軒看著疲憊到極點的洛明軒，扔下手里的骨頭，說道：“回去吧，明天再來。多帶些酒，記得要老酒，這新酒沒什么味兒……”

……

第二天，洛明軒還是早早就過來了，而老人也早早就在等他。

一切和昨天一樣，老人接過洛明軒手里的酒就開始叫他跑，快些跑。

洛明軒把手里的酒交給老人，然后就開始跑，快速的跑，不停的跑。

天色再次暗了下來，老人仿佛又忘記了洛明軒，有時突然想起來就會說一句：“太慢了，快跑！”

而不管洛明軒跑到了什么地方，老人的話卻都一直在耳邊，仿佛自己一直沒有離開過破廟。

等到他回來時，天色再次暗下來，那個小孩已經睡著了，老人則倚在門上打盹。

洛明軒拖著疲憊的身體向茗山凹走去。

老人突然說道：“今天的肉不錯，明天還要帶酒。”

……

第三天還是一樣，洛明軒放下手里的東西就開始跑……

等到天色完全黑暗，他才回來……

然后老人告訴他明天吃什么……

……

第四天也是一樣……

第五天……

第六天……

……

洛明軒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上山，也沒有去茗山凹了。他已經跑了一個多月，從破廟出發，向著四面八方跑。

他已經扔了許多雙鞋子，到后來，他幾乎每天都要換一雙鞋子。

荒野上出現了一塊以破廟為圓心的不規則的圓，這個圓里沒有一塊凸起的石塊。洛明軒用他自己的雙腳在這快土地上踩出了一塊如此巨大的平地。

洛明軒又來到了破廟前，放下酒肉就開始跑，他感覺現在腳步落下非常自然，就像自己本來就是這么走一樣。

他不再刻意想自己下一步落在什么地方，怎么落，因為他落下的每一步都是正好踩在那個點上。

他越跑越快，耳邊風聲呼嘯，凜冽的寒風吹起他的長發，在他的身后揚起了沙塵……

老人看著洛明軒快速的身影，沒有叫他跑得再快些，而是皺了皺眉，說道：“慢一些。”

洛明軒忽然哈哈大笑，他想慢一些。

他發現他無法慢下來……

他自然而然的踩在禹步的點上，他發現現在他自己都停不下來，就像他無法停下體內的蠱道心法。

夜晚來臨的更快了一些。本該洛明軒出現的時候，洛明軒并沒有出現。

老人與小孩已經睡著了……

直到半夜，洛明軒狼狽的走了回來。

直到精疲力竭，他才停了下來，而那時他已經快要看到了虞國的宮殿。

洛明軒回來的時候，老人打了個哈欠，看著洛明軒說了與平時沒有什么差別的話。

洛明軒再次離開。

……

第二天，洛明軒又開始跑，等他速度達到極致的時候，老人會忽然叫他慢一點。而洛明軒依然不能控制節奏，然后再次跑到筋疲力盡。

第三天還是這樣……

第四天……

第五天……

……

又過了大半個月，洛明軒終于能在老人說慢一些的時候減慢一些，然后繞個大圈向回跑。

修行就是這么無聊，舍去洛明軒，整個人間也許都不會有這么無聊的人，會聽另一個更無聊的人的話，然后開始不停的跑……

然而山下熱鬧了許多，家家戶戶都開始準備年貨，一度消失的小販也開始在各個村子間游蕩。各個鄉村之間也不再老死不相往來。

茗山腳下開始有人注意到一個腳茗山凹的小村子，因為那里有一座高大屋子，還有許多小一點卻同樣舒適氣派的木屋。

很快，整個茗陽鎮都開始注意這個本來孤僻的、荒涼的的小村子，因為這個村子賣的皮毛都是最好的，這里的羊肉都是最香的……

茗山凹現在變得很熱鬧，這里十九戶人家幾乎都住上的寬敞的木房子，只有一兩戶沒有來得及蓋，但也換上了比原來大許多的土房子，而不是那間彌漫霉味的草屋。

以前，因為貧窮而憎恨荒山的村民開始為自己出身山里而驕傲，山間的一切都成了財富。本來時刻擔心吃完的面粉，現在卻想方設法確定怎樣才不會發霉。

這里的改變都因為一個人，一個年輕的外人。

茗山凹的村民一直記得這個人，但他們快三個月沒有見到這個帶給他們希望與財富的少年。

趙吉祥被村里人催了很多次，他也去洛明軒住的房子那里很多次，卻都被告知他修煉去了……

所以村民在喂羊時會覺得有些遺憾，生病了去小大夫那里拿藥時會覺得遺憾，晚上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看著那粗壯的房梁也會覺得遺憾……

……

這一天，洛明軒帶來很多吃的來到破廟里，還帶了兩件新的棉衣。

小男孩換上新的衣服，變得很開心，一直到晚上還笑個不停。老人也換上了洛明軒帶來的衣服，洛明軒感覺老人精神了許多。

老人似乎很久沒有換過衣服，先是前后看看，然后與往日一樣坐在地面上。卻對小男孩說：“把衣服脫了，別穿臟了。”

小男孩委屈的幾乎要掉下淚來，撅著嘴，很不情愿的脫下新衣服，然后套上那件打滿補丁的舊衣服。

那么干凈的小孩，一舉一動都是那樣單純，沒有絲毫的雜質。

洛明軒忽然覺得體內有什么東西慢慢融化。

他出言提醒道：“你可以把新衣服穿在里面，反正外面這件很薄。”

小男孩想了一下，發現洛明軒說的很對，于是他對著洛明軒充滿謝意的笑笑，然后再次把已經套到身上的衣服脫掉，把新的棉衣穿在里面。

洛明軒笑笑，就要去跑。

老人卻讓洛明軒停下來，示意他一起吃飯。

洛明軒是沒有吃飯，所以他也拿起一塊肉脯，放在嘴里慢慢嚼。

師徒二人，相處了近三個月，洛明軒卻依然不知老人叫什么。他知道一般高人都不愿說出自己的名字，以顯示自己的飄渺無蹤，但他還是抱著試試的態度問了一句：

“師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