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交的天氣是矛盾的,你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或許一年四季的天氣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微風吹在臉上,沒有一絲涼意,還可能帶有一兩粒草種或者飛蟲。這一切都顯得那樣自然。
洛明軒很不自然,因為眼前的兩人。
“洛大哥?你真的來了!”陳清晗驚喜的說道。
洛明軒松了口氣,像是放下了一個很大的包袱。
陳清晗穿著天藍色的衣褲,手腳處皆束緊了,顯得英姿颯爽;她身邊的人也是與洛明軒有過一面之緣的人,柳煙兒。她仍是一身白衣,輕淡出塵,她對著洛明軒微微頷首,一顰一笑,十分迷人。
陳清晗心情特別好,三日前,她借口押鏢走了出來,實則不愿面對那樣的場面,但心中總有不甘,恰好柳煙兒出言相邀,便欣然前往。
柳煙兒是胭脂香的頭牌,哪怕是老板娘也不敢強制她做什么,反而柳煙兒很少違逆方姨的想法,以至于方姨從心底喜歡這女孩兒。柳煙兒也爭氣,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身處風月場所,卻獨善其身。
雖然有人私下說什么賣藝不賣身,不過是價錢出的誠不誠懇。但至今還沒有人留宿柳煙兒的閨房之中。或許嚴城不乏出得起價錢的人,柳煙兒是個干凈的人,嚴城的人多多少少都喜歡這個干凈的女孩兒,其中不乏女人。
洛明軒無意掃過陳清晗頭上的發簪,笑著問道:“清晗怎么會在這里?”
陳清晗狡黠一笑,“剛送完鏢回來,怕趕不上送你,煙兒姐姐就陪我在這里等,還說你必然會來。沒想到洛大哥真的來了。”陳清晗看了柳煙兒一眼,接著說道,“若不是知道姐姐足不出戶,還以為你們商量好的呢。”
柳煙兒苦笑無語。
洛明軒也順著陳清晗的目光看了一眼,笑著說道:“這次押鏢沒發生什么事吧?”
“嗯,沒事!一路平安。”
然后便是沉默……
陳清晗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場中氣氛也突然變得尷尬起來。陳清晗像是忽然注意到洛明軒身后的云濤,大聲笑著說道:“小濤濤,你怎么也跟著洛大哥出來了?”
“大姐。”云濤無奈的說道。在陳家,也只有陳清晗這么叫他,他百般不愿,卻還沒有絲毫辦法。
陳清晗與云濤嘻嘻哈哈的說著什么,眼睛卻總不經意間撇向洛明軒,然后又觸電般的離開,看向別處。
洛明軒沒有注意到這樣的小把戲,他平靜的看著柳煙兒,第一次見面時,洛明軒還能看出她身上有一些風塵味道,現在再看時,卻再也察覺不到一絲煙火氣息。
柳煙兒無奈的看著陳清晗的表演,然后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對著洛明軒說道:“洛公子,一起走走?”
“好!”
無名小廟周圍沒有什么人家,偶有幾株野生的桑槐,也像是極度的缺乏肥料,歪歪扭扭。或許覺得小廟孤零零的太過單調,好事者在小廟后面的菜畦邊種了一圈柳樹,無奈無人打理,本來整齊的樹行變得參差不齊,還不時露出幾株枯枝,顯出一種荒野間自然的殘缺美。
兩人像是特意躲過陳清晗的視線,走到了一株柳樹旁。柳樹嫩不能作為茶飲,長不可以遮蔭擋陽,顯得十分尷尬,就像洛明軒現在的心情。
“清晗喜歡你。”
聲音如鶯吟,清脆婉轉。洛明軒雖然想到兩人的對話可能讓自己難以回答,但也沒想到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的不是問題的問題。所以他依然沒有說話。
柳煙兒好像知道洛明軒的反應,也沒有驚訝,接著說道:“第一次見到洛公子時,覺得公子非尋常人,或許是公子自然而來的灑脫之意,也可能是玩世之心,公子總讓煙兒覺得特別。”柳煙兒轉過臉來看著洛明軒微諷道,“不曾想你也如俗世那些男子一般,謹慎懦弱!”
洛明軒不知怎么,覺得這謹慎懦弱十分適合自己,也適合世間大部分人。但他還是不喜歡這樣的話。
“我遲早是要走的。”
“世人皆有手有腳。”
“我不過是一個過客。”
“世間多少人因為過客改變了一生?”柳煙兒眼睛還是看著洛明軒,諷刺之意越來越濃,“過客?多么俗套的一句話?你們男人是不是只會這么一句話?”
柳煙兒很好看,哪怕是生氣的時候依然那么迷人,尤其那一雙寶石般的眼睛,似乎能懾人心神。
洛明軒不敢看她的眼睛。
“這些事情哪里是能夠勉強的?”
“那你怎么不告訴她?果然如那些男人一般懦弱!真應了那句話。”
“什么?”
“天下烏鴉一般黑!”
柳煙兒不知道為什么這么生氣,但現在說出來心里確實很舒服。
“柳姑娘沒有喜歡的人吧?”洛明軒問道。
“沒有!”
洛明軒忽然笑了。
柳煙兒這才明白中了洛明軒的套。
自己沒有經歷過這些事,卻裝作情場老手一般教訓他人,你當自己是月老?
柳煙兒嘆了口氣:“清晗是個好女孩。”
洛明軒心中暗嘆,沒有說話。
“這兩天,清晗并沒有去送鏢,而是一直躲在我那里。”像是怕洛明軒誤會,她趕緊說道,“那是我自己的房子,并不在胭脂香里。”
洛明軒不置可否的笑笑。
柳煙兒也不在意,接在說:“她之所以逃出來,只是不愿面對那樣的場景,不曾想孤獨的等待更讓人無助。你沒有看到她躲在廂房之中,把弄著手中的發簪……我知道那支發簪是你送的,不經意間看到她那樣都不禁覺得心疼。”
“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他你可能來這里,終是忍不住告訴了她。”
柳煙兒沒有解釋她為何會知道洛明軒會來這里,洛明軒也沒有問。
“好好待她吧,有些東西是你丟不起的。”
是啊,有些東西,一旦丟下,就再也不能撿起了。
洛明軒依然沒有說話。
兩人繞回小廟,陳清晗正對云濤交代什么,神采飛揚,看到洛明軒過來,立刻收斂,卻又覺得這樣不好,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聲音又大了一些。
洛明軒走了過去,臉上掛著一貫的笑容:“清晗,我要走了。”
“嗯,洛大哥一路小心。”
“云濤,我們走吧。”
“是,洛大哥。”
洛明軒對著陳清晗與柳煙兒拱手道:“后會有期!”
“珍重!”陳清晗笑。
洛明軒跨上馬匹,揚鞭遠去。
陳清晗一直看著洛明軒的背影笑,笑著笑著就哭了。而洛明軒已經消失在視野之中。
“柳姐姐……”
柳煙兒撫著陳清晗的頭發說道:“他不是你要等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
“清晗,他走遠了,回去吧。”
“嗯。”
兩人剛轉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陳清晗急忙擦了擦眼睛,轉過頭來,卻發現云濤去而復返。
云濤從馬背上躍下,對著陳清晗說道:“大姐,這片鱗甲是洛大哥早年得到的,制成盔甲可防刀槍,現在送與大姐了。”
說著,將手中約一尺大小的鱗片交與陳清晗手中。
“洛大哥還說這東西比較硬,需找個制甲的好手才行。”
“洛大哥還說別的了嗎?”
“額……他還說早些回去吧。”
“嗯,我這就回去。”陳清晗破涕為笑,“小濤濤,你跟著洛大哥要好好學武,切不可偷懶,知道沒?”
“知道啦,大姐!你已經說了好多次了。”
“多說幾次你才能記住!”
云濤不說話。
“好了,你也回去吧,別叫洛大哥等急了。”
“嗯,知道了。那我去啦。”
“還有,叫他小心一些,早些回來。”說完。陳清晗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根。
柳煙兒看著小媳婦姿態的陳清晗,提醒道:“清晗,你要知道,他不是你要等的人,他站的要比我們想的還要高。”
陳清晗笑道:“洛大哥也是人啊!”
“我怕你這樣會受很多苦。”
陳清晗向著云濤的背影,有些出神,終是咬咬下唇:“我不怕。”
說著,握了握手中的龍鱗。
洛明軒牽著馬站在路旁,看著那些夏蟲在自己身邊飛舞,絲毫不覺厭惡。正在出神時,云濤從遠處走來。
“送到了?”
“送到了。”
“走吧。”
云濤看著洛明軒,欲言又止,搖了搖頭,這些事不是他這樣的小孩能管的。
兩人再次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