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兩天轉瞬即逝,柳浩傷勢已經好轉,洛明軒也能放心離開。
洛明軒要離開的消息早在兩日前便傳了出去,嚴城該知道的都得到了消息,不知道的,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所以一大早,陳家就聚了不少人。
天還沒亮,楊嘯便偕同楊天英匆匆到了陳家,更是帶來了近千兩重禮,洛明軒正在推脫之時,鎮赫與瓔珞郡主前后腳的到了,洛明軒一一見過。不多時,一頂轎子悄悄停在了陳家大院門口,小斯在陳威耳邊小聲說了一句,陳威臉色大變,瓔珞與鎮赫臉上同樣有震驚之色,眾人急忙簇擁著走出來迎接。
大門前停著一頂黑色的轎子,只有轎子頂上嵌著金石,充滿貴氣。轎子緩緩落下,接著,一個老者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走下轎子。
老者面頰凹陷,眼睛突出,看面容,顯得十分瘦削,但身材卻很高大,甚至有些臃腫。老者看到眼前快要下拜的人,笑著擺擺手:“我一個將死之人,況且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過是一奴才,這些規矩能免就免了吧。”
“大人說笑了,長者在前,晚輩自然應該行禮。”鎮赫說道。
老者擺擺手,讓身邊攙扶自己的兩人退后,說道:“今日我也只是過來傳句話,其他什么的以后在說。”
“當然,大人當以正事為先。”陳威戰戰兢兢說道。
“這位小友就是洛明軒洛公子吧?”老者看著洛明軒笑著說道。
“正是在下。”
“想來老朽來的正巧。老朽葉鶴,小友若是不嫌棄,可以叫我葉老。”
“葉老客氣了。”
“其實我們并不是第一次見面。”
“哦?”
“三日前,皇宮之外。”
洛明軒想了起來,三日前,皇宮之外,一輛馬車停在那里,毫不出奇,卻暗藏殺機。兩位黑衣人從檐上飛身而下……其中一人正是眼前這位。
“葉老手段,讓晚輩折服!”
“小友折煞老朽了,我不過是一個下人,這功夫也基本荒廢了,小友血氣方剛,羨煞旁人啊!”
洛明軒沒有說話。
葉鶴也不以為意,他悄悄上前一步,洛明軒警惕的看了一眼,放棄要退出的那只右腳,站定在原地。
葉鶴面無表情,附在洛明軒耳邊小聲的說道:“皇上讓我帶來一句話。”
“圣上說了什么?”
“早去早回,一路順風。”
洛明軒心中大驚,不愧是一國之君,自己都不認為自己以后會怎樣,皇上卻認定自己會回來。心中雖然驚訝,洛明軒臉色卻沒有變化,平靜的說道:“謝圣上掛記。”
葉鶴笑了笑,退了回去,大聲笑道:“好久沒見到皇上那樣高興過了。”
這句話是對洛明軒說的,也不是對他說的。在場的人都是嚴誠的老狐貍,心如明鏡,清楚的很,葉鶴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要告訴眾人,皇上喜歡這個男孩子。
洛明軒不動聲色:“皇上本非陰郁之人。”
“話我帶到了,也該回去復命了。”說著,葉鶴身邊兩個小太監急忙走過來,扶著他上了轎子。
眾人目送葉鶴的遠去,眼睛緊緊盯著那一頂黑色的轎子,就像那是一座勾魂的墳塋,心中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明軒轉身看著眾人,納手拜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就此別過,各位珍重!”
“明軒保重!”
突然,這時走來兩個人,洛明軒眉頭皺了起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與洛明軒有過不小的過節,也是讓柳浩至今躺在床上的罪魁禍首,李敖,另一個則是李宣。
李敖對瓔珞郡主、鎮赫等人一一見過,轉過身來拍著洛明軒的肩膀說道:“早上才聽聞洛兄今日要走,急急忙忙出來,也沒什么相送,特地牽了兩匹純種良駒過來,還希望洛兄不要嫌棄。”
李敖笑靨如花,一只手搭在洛明軒肩上,不知道的人都認為這兩人必然親如兄弟。但當日聚月樓的事早就傳開,嚴誠幾乎無人不知嚴誠“小相爺”被人打了,打了居然還白打了。
瓔珞郡主有些厭惡的轉過頭去,仿佛對那兩匹棗紅色大馬很感興趣。鎮赫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敖,像是要把他看進心里。
洛明軒沒有打掉李敖的手,他看著李敖那漂亮的臉說道:“茗山不會太遠,有勞李兄親自走一趟。”
茗山不是太遠,自然便可以隨時回來。
李敖忍著怒意,依然笑道:“洛兄要走,我怎么能不來?茗山對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那是可望不可即,對洛兄這樣的神人,自然不在話下。”
“知道便好!”
“哼!”縱是泥人還有三分土氣,李敖何許人也?哪里受過這種氣?當即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謝過李兄良駒!”
李敖沒有回頭。李宣看了一眼洛明軒,也轉身跟在李敖身后,走了。
再次見到李宣,洛明軒心中的厭惡更甚。柳浩深陷囹圄,黑衣人連夜送信,李敖偕同李宣以及另一個灰衣人在私牢等候,這一切像是有一雙手牽引著,按照他想好的軌跡延伸著,洛明軒把握不住這根線……
當是灰衣人識海被自己用握雷決毀去,絕無幸免,李宣卻回復如初。剛剛的眼神中,洛明軒除了看到了恨意,他還似乎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息,他希望這是幻覺。
不該來的悄然而至,該來的卻有一個始終沒有出現。
三日前,陳清晗出鏢,帶領幾個鏢師走了,陳威說兩日應該便能回來。現在三日時間過去了,卻依然沒有見到人影,陳威卻絲毫不見擔心,洛明軒也已經明白其中深意,所以他也沒有提起,現在要走了,卻總有些留念。
云濤背著一個大包裹走到洛明軒身邊,瘦小的身子卻攜帶那么大的包裹,顯得有些滑稽,洛明軒沒有發笑,當年洛瑞也是這樣,能想到的東西都往包裹里塞,平時一向以冷靜睿智著稱的洛瑞那一天異常嘮叨,像是一個大齡的老媽子。那一天,洛明軒沒有把那些東西都帶上,他有些后悔,他知道那些正好是自己能背得起的重量。現在云濤背著,他覺得很欣慰。
云濤吃力的把包裹放在馬背上,由此可知行李之重。
洛明軒再次行禮,云濤也學著擺擺手,有些煩躁的回應身邊的人的叮囑,不時搖晃著腦袋,臉漲的通紅,卻偏又不敢反駁,只好一直聽著。最后祥叔擺擺手,云濤如蒙大赦。
祥叔眼眶有些發紅,走到洛明軒身邊,再三拜道:“洛小友,云濤就托你照顧了,若有不到之處,還望小友海涵。”
洛明軒看了云濤一眼,笑著說道:“祥叔放心!”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又感覺這樣不好,祥叔接著說道,“這小子要是不聽話,只要不打傷打殘,任憑小友處置。”
洛明軒笑笑。
……
這就再次踏上了征程。
嚴城貴為皇城,交通之便利勝卻人間無數。街巷之間,必有大道,哪怕是窄道,亦可供駟馬并驅。
所以尋常時節,街道不可能擁擠。
洛明軒卻走的很慢,仿佛是要等待什么人。
純種良駒,走的慢也很迅速,快要出城時,終究沒有什么人來。洛明軒看了一眼這斑駁的城墻,跨馬出城。
皇城之外,五里一亭,是為離亭,離亭方圓不過兩丈,卻發生了世間十之七八的恨事。離亭,名為離實為聚,古今多少人在此溫婉繾綣。洛明軒第一次見到離亭,古城沒有離亭,甚至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城墻。古書中,離亭總讓人感覺處于藩籬之外,這里發生的一切總是逸事;這里卻顯得有些熱鬧,絲毫沒有離別的悲意。
洛明軒覺得有些失望,不知是為人,還是為城。
離亭向前行五里,是為一廟。故嚴城之人常說:“皇城之外,五里一亭,十里為廟,求仙還得向前找。”
前面,有茗山。
廟是小廟,低矮的院墻根本擋不住人的視線,這座小廟只有兩間屋子,甚至比前面的亭子還要小上一些。灰色的柴門靠在土墻上,似乎隨時可能倒下來。不知是不是時常有人打理,土黃色的古舊的廟宇甚至比那些所謂的名山古寺更要出塵一些。
小廟無名,不知是供著那路神仙,也不知道那路神仙愿意舍棄金身,守著這么點破舊廟宇。
荒野小廟,總會發生一些旖旎的故事。
洛明軒從馬上下來,走到門前,輕輕推開柴門。
“吱呀”的聲音在這空曠的荒野顯得那樣清楚。
洛明軒停下了腳步,因為廟中走出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