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龍卷風嗎?當它席卷而過摧枯拉朽的時候,風暴的中心卻幾乎是無風的狀態,可因為周圍風速過大會造成中心的氣壓遠低于標準值。
宋衛國的突然離世就是一場以宋家為中心急速旋轉的龍卷風。
葉燃身在公司,可以清楚的看到狂風過境,宋衛國曾經搭建的一切都在急速坍壞?伤客砘氐剿渭掖笳腥藱C械而重復的工作,秦卿不說話,旁的人也不敢說話,像是沒落的古堡,安靜的可怕。
在這里只要你關緊大門便看不到一點兒外面的腥風血雨,只要你裝聾作啞便能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好像宋衛國還躺在醫院里。誰能想到宋衛國在醫院的日子如今看來已經算是好日子。
宋衛國的死因是肺栓塞,因為血栓較大,脫落后堵塞了肺動脈的主干,使得肺部血液供應中斷,肺部的氣體交換完全停止。不過三分鐘,從急救鈴響起到被宣布死亡,這位一生桀驁的男人只用了三分鐘和這個世界告別。
葉燃端著一杯熱參茶走到花圃,宋衛國過世后秦卿每天都坐在這里,盡管溫室氣溫不低,她卻一直用厚厚的羊絨毯包裹著自己。葉燃害怕面對她,可宋衛國過世已經兩周了,下葬的事情已經拖無可拖。
“媽!彼崎_溫室的門,把茶遞到秦卿手上,兩個十指冰涼的人只能依靠外物取暖!搬t院那里說爸爸的遺體不能長久停著,殯儀館那兒我已經聯系好了,只差您選定棺木了!
秦卿漠然看著前方的一盆蘭花,仿佛面前的女孩不過是一團稀薄的空氣。葉燃已經習慣她這樣的狀態,接著勸道:“爸爸葬禮的客人名單我粗擬了一份,您過目一下是否有遺漏不妥的!彼龔目诖锍槌鰞蓮堈鄢烧叫蔚腁4紙,攤開來放在秦卿膝蓋上。
她在花壇邊坐了許久,直到那杯參茶已經涼透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揉揉腿站起身,收走她膝上的名單。嘆了口氣向外走,手掌握住門把的時候她清楚地聽見了后面傳來的聲音,已經有些陌生又充滿怨忿的聲音。
“掃把星!
霎時之間,她立在那里,動彈不得。這三個字如同一把利爪抓住她的脊背,將她的脊梁一節節捏碎,讓她失去站立的資格。她周身發寒,回過頭不可思議的望著秦卿?赡请p直視著她的眼睛說明了這三個字不是一場意外。
“自從你進了我們家門,就沒有一件好事發生,亦儒失蹤,衛國走了,這全是因為你帶來的晦氣。”秦卿站起來,雪白的毛毯落在地上,她踩在上面一步步走來!澳阋詾榻Y婚前的那些破事我們不知道嗎?當年在美國就害死了一個男的,回到老家連你爸都不肯要你了,還逼瘋了自己的母親。到了B城像個野女人一樣在不三不四的地方上班,如果不是亦儒心好收留你,你現在還不知道會是什么鬼樣子?赡隳兀銥槲覀兯渭規砹耸裁?你看看這個家被你害成了什么樣子?你是不是以為衛國走了,騰飛就會變成你的了?你是不是以為亦儒失蹤,你就可以取而代之了?我告訴你葉燃,你想都不要想!我們宋家的葬禮你不許插手,衛國走的那條路必須有亦儒來送行,你想站在最前面?我告訴你,你不配!”
葉燃忘記自己是怎么逃離那座陰森可怕的城堡的了,只知道她憑借著本能奪門而出,只知道她終于被推到了這場龍卷風的邊緣處狠狠撕碎。
宋衛國過世后她怕秦卿有過激的舉動一直待在宋宅守著,這一晚她久違得回到了鑫王府,瘋了般打開酒柜,來不及看是什么酒就拼命的往喉嚨里灌。她想要喝醉,然后睡一覺,然后忘記這個世界,忘記秦卿對她說的話。
“她只是太痛苦了,她只是太難過了,她只是沒有辦法承受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葉燃頹然倚坐在壁櫥下一遍遍為秦卿解釋!八是那個第一次見面時會心疼得為自己夾菜,給自己做好吃的西湖醋魚的秦阿姨!
葉燃為她解釋越多,對過去美好回憶回想越多,心里越難過。因為潛意識里,她居然認同秦卿說的每一句話,她居然認同“掃把星”這樣可怕的稱呼。
是她害死了金燦,是她害瘋了媽媽,是她害得顧若言總是浸著悲傷,是她要收購言氏害死了言朗,是她做錯了太多事連累了宋亦儒生死未卜,連累了宋衛國突然身亡。
秦卿一句話把她心里最深的恐懼挖了出來,一句話把她對這個世界的防備警報狠狠拉響。“如果我……”
如果我再乖一點,父母或許就不會離婚;如果我不去美國,金燦就不會死;如果我知進退有分寸,顧若言早就可以把我忘得干干凈凈;如果我沒有賴著宋亦儒,他或許早就找到了清和……
嚴以律人寬以待己是人類的本性使然。逃避自己的責任是天性?扇~燃在漫長自我責備悔恨,自我厭惡懊惱的歲月里逐步消磨了這部分天性。她比誰都擅長自省,且過于擅長自省。那些歲月她恨透了自己,從頭發絲到腳趾,她煩透了。遇到宋亦儒后她才漸漸好一些,她似乎變得有用了。沒有人會知道,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想幫助宋亦儒的人,她自己擁有的,好的,壞的,只要他想要的,她都可以給予。
對她而言,宋亦儒是在冰天雪地的懸崖斷壁前唯一拉起她的人。如果沒有他,她早就死了。
如今這個人消失了,而這些,全是自己的“責任”。
再善良平和的人也難免在煩悶庸碌的生命里撂下幾句狠話,也難免在有意或無意之間傷害到幾個人?纱蠖鄶登闆r我們轉眼就忘了,這些“施暴”太過隱秘,常常連施暴者都無從知曉?墒怯械娜藚s偏偏會因為這樣一次的無心之施而陷入困頓之地。
秦卿是善良的人,這些年她也算真心對過葉燃?善,這個人是葉燃……
心細如顧若言,發現的時候也已經有些晚了。
因為宋衛國的突然離世,顧若言雖然心里關懷卻也捺下了性子沒再找她,只是通過言氏表達了慰問。他原想等著葬禮的時候看看她的情形,卻不知何故,宋衛國竟遲遲未能下葬。就在這等待的日子里陸陸續續多少風聲傳進來,不論真假,反正沒一條是好消息。他心里焦急,到底還是找了個日子,頂著言氏總經理的名頭進了一次騰飛企業。
看見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來晚了、
不過兩個月,這個女孩已經瘦脫了相,頭發被剪得很短,即使如此還是能?看出大量脫落的痕跡。他看著她手上的腕表,即便是扣在最里面的孔里,還是松松垮垮像要掉下來一般。他到的時候騰飛正在進行一場高層會議,隔著不隔音的玻璃幕墻,他清楚看著她站在臺上任人魚肉的模樣。他知道,董事們在逼她退位。
她病了,他隔著模糊的玻璃都能看得這樣清楚,可坐在臺下的人沒有一個在乎。他們只想生吞活剝了她,讓她交出所有權利和利益,然后滾到一邊去。
顧若言很疼,他想沖進去,可他不能這么做。這么做這會讓一切變得更糟。他選擇了回避,不去看才能忍的住。他快步走進一旁的小會議室里獨自等待。
等了很久,久到已經有些不耐煩,才等到她神色匆匆的走進來,她握著自己的手腕,那雙手滿是冷汗,冰涼黏膩。
“帶我走,快!
顧若言沒有說話,反手握住她的手掌。他們快步離開,與那些咄咄逼人的董事們只差了一個轉角的距離。就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秒,葉燃支撐不住,癱倒在他的腳邊。他彎下腰把她打橫抱起小心放在副駕上,他們見面不多,這個動作他卻已經做得很是熟練。
“送我回鑫王府!比~燃臉色慘白,額頭豆大般冷汗一顆顆掉落。
“你現在狀態太差,我送你去醫院!
“送我回家!”她靠在椅背上咆哮著。顧若言看著她的樣子,心里一緊,一腳油門將車速提的飛快。
他扶著葉燃回家,進了家門卻被推開。她瘋了一般往吧臺跑,抓起臺上的藥撕開包裝就往嘴里送,吧臺上沒有水,只有一個個空酒瓶和小半瓶剩下的威士忌,她不管不顧,拔開瓶蓋直接用酒送藥。
顧若言伸手要攔的時候已經晚了,他看了眼藥名,一把攔腰把葉燃往洗手間拖。葉燃拼了命反抗,拳頭腳踢伸手撓他,可顧若言這次是發了狠連手都不還只顧著把她拖往馬桶那兒。他掐著她的脖子往喉嚨里一杯又一杯的灌水,葉燃終于撐不住,扶著馬桶邊嘔吐?伤罱静辉趺闯詵|西,吐了半天只有黃膽水,到了最后變成了干嘔。
嘔吐物弄了一地,也粘了她一身。她吐到沒有力氣,紅著雙眼,滿臉是應激反應流的眼淚。顧若言居高臨下盯著她,眼睛冷得如同寒冬的月霜。他彎下腰捏著她的下巴仔細看她,一雙眼越來越紅,最后直接將她拎起來扔進浴缸里開了冷水澆。
精神類藥物加酒服用,他真想把她打醒。
葉燃被逼的急了,隨手抓住任何東西都往顧若言身上砸。香皂盒,洗發水,沐浴露,護發素,洗面奶,到最后把還剩下一半的香薰蠟燭扔了出去,不偏不倚砸中他的臉。眼鏡碎了半邊,玻璃的香薰杯子碎了一地。
葉燃聽著那叮當破碎的聲音,心里無限悲戚的想,這是師兄最喜歡的香薰蠟燭,還是限量版的,再也買不到了。等他回來發現被我弄碎了,一定會怪我的吧。
師兄回來,一定會怪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