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燃原本就算再忙也會每天往醫院跑,去探望宋衛國和秦卿。但自從知道宋亦儒可能被綁架后她便漸漸去的少了,她害怕看見秦卿懇切的目光。加之她這一陣一直在忙新城火車站的案子,也確實是沒有什么時間。
新城比想象的更加棘手,一個多月過去,直到這兩天她才通過孫卉獲得了接觸張耀武的機會。這個位高權重的高官看起來比她想象的更加彬彬有禮,說話談吐都極有風度,即便是她有求于他,對方卻毫無頤指氣使的官架子,一頓飯有來有往,很是和諧。和諧到葉燃心里本能的懷疑和不安都被激了起來,反而更加小心。
雖然席間都是一副賓主盡歡的樣子,但其實張耀武把話說得滴水不漏,葉燃也猜不到這事到底有幾分勝算,孫卉在他身邊,極小心謹慎的給她使眼色,她便也不敢操之過急,就這樣不痛不癢的吃飯聊天,把項目的事情先擱置一邊不表。
一頓飯她也算是賠了千萬個小心,推杯換盞不敢拒一杯酒,幾輪塑料瓶子裝的“特供”下肚,即便是吃了藥和點心打底,也只能勉強撐到宴席結束。還有幾場活動的,但到底不是她方便參與的,只能找了Kelvin和公關部的人來伺候著。
吃飯的地方特別找了和木子匯一樣“威名遠播”的小紅樓。隱藏在城郊的山水之間,5公里外便不許私家車進入,只能由小紅樓自己的專車來接送。外表被假山頑石遮掩一片漆黑,內里確實亭臺樓閣,雕梁畫棟,歌舞升平。
葉燃本來方向感就不好,現在喝多了酒,同行的人又都陪著張耀武一行先走了。她在紅樓前繞了好久,卻始終找不對方向,感覺就是在繞圈圈。她晃蕩來去,花了眼,晃了神,眼見一個亭臺就在左側,往前走了兩步倚著闌干靠著晚風醒酒。
她抬著頭,伸著食指數星星,奈何月明星稀加之頭暈目眩,怎么也數不清楚。薄薄月光如霜,傾在磚石小路之上,少年踏月而來,一身墨色沾染溫柔月光,他低下頭,彎著腰,眼中有澄澈的光,笑容溫熱。
記憶里,少年時光的那些歲月,他從不曾這樣溫柔,永遠是冷清的。那些日子,他在身邊卻又好像很遠,她怕他不喜歡自己,學的乖巧,小心揣摩他的心思,仔細揣摩他的表情。越是仔細,越是喜歡,也越是戰戰兢兢。后來久別重逢,命運對誰都不算垂憐,物是人非,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了。回憶耗時耗力,她沒那個資格。
可今夜樹影婆娑,月光灑在地面上,被剪得細碎。星辰劃過,點亮了回憶里閃閃發光的自己。喧囂褪去,這里安靜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空落落的。如果每一秒的長度都是一樣,為什么那16年仿佛已經是一輩子,后來的歲月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她抬起頭,眼里泛著凌凌水色,命運一而再再而三為難,她這樣委屈。“若言哥哥,我累了。”
少年低下額頭,剛好擋住了這惑人的月色,他的碎發飄在眼前,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撥去。他的聲音始終都帶著些微涼意,卻又像墜墜落下的松果,沉甸甸的落在心里。
“芊芊,我在這里,我們回家。”
那一夜很沉,她睡醒后回想起來,只記得昨晚的自己似乎一直在哭,哭得那樣慘烈。有一雙手始終將她環在懷里,那個懷抱很溫暖,很熟悉。身上的小禮服已經皺了,她打開衣柜,找了一件居家T恤抓在手里去浴室簡單洗漱了一下,又順手把禮服洗了放在烘干機里哄。
過分長的T恤,過分寬大的運動褲,配上洗漱后清湯寡水平平無奇的她,沒什么香艷的誘惑,還有些濕的頭發垂在雙肩,她踩著偏大的拖鞋一步步走下來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個貪睡的小學生。
她跳上餐桌前的高腳椅,一只手撐著下巴,晃蕩著一雙纖細的腿,?看著開放式廚房里忙碌的男人,瞪著濕漉漉的眼睛等飯吃。
他拿著碗轉過身,她才看見灶臺上沾著白色的粉末。拿到眼前的是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粉色的蝦米浮在荷包蛋的周圍,看起來有些像一枚扭曲的笑臉。
柴火小餛飩是N城很有名的一道巷口小吃。小時候大人來不及做早餐,就給小孩子一個硬幣和一顆生雞蛋,讓他帶到攤子邊下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吃。那還是十幾年前,一元錢就能吃一碗餛飩的時候,孩子把雞蛋交給老板,他單手一敲,幫你打進鍋里。N城的餛飩皮薄肉少,賣家支起一口大灶鍋,下面用木柴點著火,柴火的香氣在清晨勾起了人們最簡單的對于食物的欲望,出鍋的時候老板會遠遠的問上一句,“啊要辣油啊?”然后端著熱氣騰騰的餛飩送到你面前,那上面還撒著榨菜和蝦米還有蔥花,好看又好吃。
后來市容整改,環境保護,這樣的餛飩攤越來越少,用柴火燒的更是幾乎絕跡。葉燃走南闖北多年,才發現大部分地方的餛飩皮厚餡足,更類似認知中的餃子,家鄉餛飩的味道確實很多年不曾吃過。
“我記得以前你家的阿姨很會做餛飩,我一頓能吃好幾個。”葉燃用湯匙小心的舀著餛飩,因為燙放在嘴邊輕輕吹著。
“是好幾十個。”顧若言給自己也盛了一碗,端到她的對面坐著,一邊拿著湯匙慢慢攪拌冷卻,一邊糾正她。
“呵呵呵呵。”葉燃笑的有些尷尬,畢竟對方說的是事實,也真的是不好反駁。她張開嘴把湯匙送進嘴里,輕輕一吸,餛飩就滑入了口腔,咬一口,鮮咸的口感和小時候一樣,皮很薄,沒有多少餡兒,可是味道很鮮,很順滑,一口一個,一頓吃幾十個也確實是不費事兒。“好好吃,跟小時候一樣。怎么做的?你教教我。”
“我特意和阿姨學的,你以為很容易嗎,搟皮的力道,和陷兒的調料都是學問。教是不可能教你了,以后你想吃,我就多給你做就好了。可惜現在的廚房沒有灶臺,生不了柴火,沒有那股子木頭香,到底還是欠了一些。”
葉燃也不搭理他說的以后,只是搖搖頭。“已經很好了,你這樣的手藝以后回N城支一個餛飩攤至少是餓不死的,二三十年后還會變成老字號,門庭若市,發家致富。”
“我家已經夠富了,不用開個餛飩攤熬20年。”
“哈哈哈,也對哦。”
顧若言伸手敲她的腦袋,她這樣傻兮兮的模樣比以前的強裝精明不知可愛多少倍。他不知道葉燃的那顆小腦袋這段時間裝了太多事了,這會兒就不怎么愿意讓它轉動,說話做事都憑著本能來,雖然傻氣卻也簡單。
吃完了餛飩葉燃客氣的表示了一下:“你弄早餐也累了,不然我來刷碗吧。”
“好啊,抹布和洗潔精都在左邊,藍色的那個就是了,辛苦你了。”
葉燃呵呵呵呵苦笑著,她剛剛真的只是客氣一下,哪有讓客人洗碗的道理,可沒想到顧若言答應的那樣干脆。話說出了口,如果這會兒反悔又好像顯得很是小肚雞腸,只能端著兩個碗走到洗碗池那兒刷了起來。
“鍋和流理臺也要記得清理啊。”顧若言輕飄飄得交待完揮一揮衣袖便走了,葉燃背對著他,面對著水池吐了吐舌頭悄悄拌了鬼臉。
她輕輕哼著不著調的歌,一雙手在池子里翻著泡沫洗著碗。她沒看到身后的顧若言并沒有離開,他側身坐在臺階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他笑的樣子很安靜,好像四月里的傍晚,陽光曝曬土地后散發出的讓人平和的淡淡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