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看了一處很長的電影,她從一個無憂無慮被所有人寵著愛著的小公主,一路成了如今這副模樣,真是令人唏噓。
她用了全部去愛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一步步泥足深陷,到最后醒悟過來,為時已晚。
她不知道傅踽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算計這一切,總歸,她就是他的甕中之鱉。
似乎每一步,都是按照他的意思一直往前引。
最后落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地步。
林宛白安靜的坐在坐在沙發上,額頭布滿了細細的汗珠,手心里全是冷汗,一股股的寒意從心里頭冒出來,過去的記憶,再加上她失憶的這些年,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什么。
所有的記憶全部傾瀉而出,所有的一切歸于原位,一顆心扎滿了刺,動一動都覺得疼的要命。
真是滿紙荒唐。
她終于能夠明白,為什么這些人都不愿意讓她把過去的一切都想起來。
因為是她自己選擇的路,親手把自己本該可以幸福完美的人生徹底的毀于一旦,甚至還波及了身邊的親人朋友,只要與她有關,似乎都沒什么特別好的下場。
連她自己都被毀成了渣。
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從天堂掉到地獄,她就是。
她也終于感受到,自己對傅踽行的愛有多深,有多長。只是這份愛,沒有得到正常的回報,她的愛被利用了,也許傅踽行根本就不稀罕她的愛,他有病,他怎么會知道愛是什么?
她真的恨,恨透了。
恨到絕望,最后帶著恨選擇自殺,選擇逃離這個瘋子。
可最后還是被他從閻羅殿抓了回來,囚禁在象牙塔里,還企圖給她另一種人生。
那些假惺惺的樣子,就跟他當初當二十四孝老公的時候一模一樣。
可笑的是,同樣的套路,對著失憶的她,竟然還是奏效。
果然是摸準了啊。知道她吃這一套。
這世上可能沒有比他更了解她的人了,畢竟下足了功夫,不然怎么能把她玩弄于鼓掌呢。
催眠師整理了一下,說:"之前給你做催眠的是誰?這手法也太厲害了,我差一點解不開。竟然把你的記憶藏的那么深。"
林宛白沒有反應,她呆呆的坐著,陷入自己的記憶當中。
韓忱對著催眠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后帶著他出去,表示了感謝以后,讓人把他送回去。正好碰上了闖進來的林舟野,看到催眠師的一瞬,他火氣一下就上來,直接沖上來就要揍人。
所幸,韓忱在左昱山手里學了幾招,堪堪避開,說:"林舟野,你發什么瘋!"
"我發瘋?我看是你令不清,我們之前不是都說好了,不管她說什么,都堅決不讓她再想起來么?你現在又在做什么?!我就知道你這臭小子靠不住!"
韓忱一把將他推開,擰著眉毛,說:"這是小白自己要求的,就算我不幫她,她還是會想盡辦法去找別人,與其被人利用。倒不如我直接幫了,而且,你覺得傅踽行會就此罷休么?他肯定還會來找她,既然如此,到不如讓小白都想起來,要讓她知道,傅踽行當初都做了些什么。"
"記憶的失不了一輩子的,總會有想起來的一天,難不成你要像傅踽行一樣,反復給她催眠么?"
韓忱吐了口氣,弄了弄衣服,說:"我也不想這樣做,但我覺得小白說的很對。我們之前的做法,跟傅踽行沒什么兩樣,難不成傅踽行也是為了她好?"
林舟野懶得跟他辯,看了看虛掩的房門,問:"現在什么情況?都想起來了?"
韓忱也有些擔憂,搖搖頭,說:"不知道,但應該是都想起來了。"
話音落下。林宛白拉開門從里面走了出來,面上沒有什么表情,也沒有哭,就是臉色白了一些,站在兩人面前,說:"我都想起來了。舅舅,我沒事。"
"沒事個屁,你沒照鏡子,是不是?"
林宛白抬手搓了搓臉,扯了下嘴角,說:"真沒事,我說了能承受,就是能承受。"
"回家了。"林舟野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扯著她離開了祥生府。
走的時候,林宛白回頭跟韓忱說了聲謝,并約他改天一起吃飯。
飯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林舟野一把拽了出去。
他手勁很大,帶著怒,扯著她直接塞進車子里,一點也不溫柔。林宛白撞到疼,哼哼了一聲,也沒有喊。
但林舟野是看到了。他站在車邊,看著她若無其事的樣子,心里一陣陣的酸疼,想以前的時候,她哪里能忍得了半點疼,跟陶瓷做的一樣,碰一下都覺得疼。
"不疼?"
林宛白順手揉了揉腦袋,說:"還好。不過你還是輕點好了,我畢竟是你的外甥女,我們是一家人,外公說了你要對我好點,現在外公不在了,你可不要為非作歹,以大欺小。"
他哼笑,"裝什么裝,你想哭就哭,不用憋著。你這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別人說什么都不聽,非要撞個頭破血流了,你才知道疼,才知道苦。撞一次不夠,還要再來一次,我是你舅舅,我們一起長大,我能害你?能騙你?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聽話,一定要堅持己見,你哪一次堅持下來的是對的……"
他的話未完,林宛白倏地起身,抱住了他。他的話便戛然而止,林宛白雙手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視線隨意的落在一處,就這樣安靜的站了好一會,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說:"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那會好怕你進監獄以后,被里面的人弄死。看到你四肢完整,腦袋也沒有壞掉,我真開心。"
"我命大,沒被弄死而已。"
"不管怎么樣,沒事就好。你也別罵我了,我都想起來了,也知道自己錯在哪里,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承擔。"
"嗬,'別罵我'這三個字才是重點,別以為裝可憐,我就不罵你,我還是要罵你,罵夠了,你才能長記性,才能聽話。"他說著,一把將她扯開,"抱抱沒有用,少來這一套,我現在不吃。"
"那行吧。"林宛白癟著嘴,說:"那我就哭好了,我告訴你啊,我現在哭戲很厲害,你再說一句,我立馬給你來個慟哭。到時候眼睛哭腫了,回到家里,媽媽問起來,我就說是你打的。看到時候媽媽怎么教訓你。"
林宛白假裝開始醞釀情緒,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像是在威脅。
林舟野沒什么的反應,只是目光更顯深沉,幾秒以后,一把將她拽進了懷里,輕輕抱住,說:"哭吧。"
林宛白一頓,原本努力壓下去的情緒又涌了上來,心口的酸痛,一股一股的往鼻子和眼睛沖上來,腦袋也熱熱的。眼淚很快就要流出來,她咬住唇,還想要克制一下。
林舟野抬手摁住她的后腦勺,掌心溫熱。
他說:"在我面前不必忍,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難受。其實不怪你……"
'不怪你'三個字一出來,林宛白的眼淚也跟著奪眶而出,將臉深深埋進他的懷里,她整個人開始微微發顫,啜泣聲在耳畔響起。
林舟野不再多言,只是側了側頭,下巴貼在了她的額頭上,一只手輕輕摸著她的后腦勺,像是撫慰。
林宛白沒讓自己哭太久,過了一會,便將情緒收住,在他身上把眼淚鼻涕都蹭干凈,然后抬頭對著他笑,說:"回家,回家我給我媽告狀去。"
林舟野不笑,特別認真嚴肅的看著她,說:"以后要聽我的話,知道了么?"
林宛白沒應聲,只是笑了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林舟野也不管,總歸不會讓她亂來,"好了,上車先。"
林宛白彎身上車前,回頭朝小樓看了一眼,就看到二樓落地窗前有個身影很快閃開,估摸著是韓忱在樓上偷看。
車子駛出祥生府。
林宛白的肚子咕嚕嚕叫了一聲,特別響,車內安靜,林舟野也聽到了,"還沒吃晚飯?"
"還沒呢。"林宛白摸摸肚子,"這會感覺餓了。"
"想回家吃,還是在外面吃?"
"回家吃吧。媽等著呢。"
"嗯。"
又安靜了一會,車子遇到紅綠燈停下,林舟野透過車前鏡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問:"你現在有什么打算?"
林宛白看著窗外,略有些走神,因此并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林舟野也沒有追問,只看著她,也有些出神。
一直到外面響起喇叭聲,兩人同時回神,林宛白看過去,他立刻收回了視線,看向前方,正預備啟動車子,綠燈又過了,轉成了紅燈,他立刻又踩了剎車。
跟在后面的車子摁了一個很長的喇叭,似乎是在用喇叭聲罵人。
林宛白湊過去,說:"你想什么呢?怎么綠燈也沒有注意到。"
林舟野轉頭,她的臉近在咫尺,他微的頓了頓,勉強扯了下嘴角,說:"想公司的事兒,一時忘了。"
"那你沒闖紅燈,算是萬幸了啊。"
"是啊。"
林宛白坐了回去,笑說:"跟你后面的幾輛車要罵死你了。"
"無所謂。"
"你剛才是不是跟我說話了?我好像有聽到你跟我說話。"
林舟野看著紅綠燈,說:"是啊,我問你之后什么打算。"
林宛白想了想,"先看看。你呢?你現在是什么計劃?"
"首先要把小寶弄回來,等小寶回到你身邊,你就跟大姐移民去國外,我會安排好。之后國內的事兒,你們就不必管了,等這邊的事情全部都了結了,我再接你們回來。"
林宛白輕輕點頭,不置可否。
林舟野繼續道:"你也不用想其他,就按照我說的做。吃一塹長一智,不要再肆意妄為,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多聽聽旁人的勸說,我們不會害你。"
林宛白笑了笑,仍沒有說話。
默了一會,她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給媽打個電話,就說我還沒吃飯,讓她先準備,我到家可以直接吃。"
"剛才上車的時候我已經給她發過信息了,我也還沒吃。"
"哦。"
之后,一路暢通,回到家。
林婧語就站在門口等,有些心急,看到林宛白從車上下來,才稍稍松口氣,笑著迎上去。
不等她說話,林宛白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之前失憶沒覺得珍貴,現在是真的激動。當時醫生說過,林婧語能夠醒來的機會很小,幾乎是渺茫,若是不出其他意外,就是植物人。
她跳樓自殺之前,接到過醫院傳來的噩耗,她還以為她死了。
她用力的抱住她,感受她的體溫,聽著她的呼吸聲,百感交集,眼眶又熱了起來。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就只想這樣抱著她,"媽,我想你。"
林婧語愣了愣,眼眶也熱了起來,什么也沒說,只是緊緊的回擁住她,哽咽著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了。"
林舟野站在一旁看著,突然覺得,其實林宛白的決定是對的。
母女兩就這么抱了好一會,才穩定情緒回到屋內。
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因為林宛白的電話打不通,又沒有音訊,他們一直都沒有開飯,全部都等著她呢。
人聯系不到的時候,林婧語和林舟野都慌了,生怕她又被傅踽行抓回去。
眼下三人坐下來吃飯,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顯得溫馨。
好像林宛白此刻才算是真正的回來,林婧語溫和的目光中含了更多情緒,眼眶時不時的泛紅,情緒起起伏伏,真是百感交集。太久了,他們一家人太久沒有坐在一塊吃飯了。
他們林家本來就人丁稀少,現在只余下他們三個人,物是人非,想到老爺子死的時候,身邊都沒有人送他,心里就更是難受起來。
滿嘴的酸澀。
餐廳里過分安靜,每個人吃飯都很慢,各自都壓著情緒。
林宛白很快就吃完一碗,說:"我還要再吃一碗。媽,你的廚藝進步神速,我記得以前你做飯都不怎么好吃。"
"媽媽也是會進步的嘛,現在我也不做別的,每天閑來無事,也就做飯一個樂趣,熟能生巧,做的多了,技術肯定就上去了嘛。你媽媽我,又不是笨蛋來的。"
林宛白點頭,"嗯,媽媽可聰明呢。"
昏睡了那么些年,加上當時做了開顱。要說一點后遺癥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細致的活做不來,因為手腳不是特別協調,腦子和記憶力也沒有以前那么靈光,那是真的。
每天要吃很多藥,還要定期回醫院復查,要做的康復訓練一樣都不能少。起碼做飯還能自如,做不了沖鋒,那就做后勤。林婧語不想讓自己成為廢物。
飯后,林宛白跟林婧語一塊在客廳里看了一會電視,林舟野去書房處理之前擱置的事情。
林宛白讓傭人都去休息了,把大燈都關掉,只剩下幾盞壁燈,光線溫和不刺眼。
電視上放著林婧語之前一直在看的韓劇,一百多集的家庭倫理劇,以前的老片子《妻子的誘惑》,已經看到女主角華麗歸來報復了。
林宛白笑說:"媽,你什么時候愛看這種電視劇了。"
"隨便看看。也不太好看,前面太憋屈,看著生氣。"
"那你應該直接跳過憋屈看她華麗回歸啊。"
"那也不好,那就沒有爽感了。"
林宛白咯咯笑起來,"您還要求爽感。"
"那是,不然看著電視做什么。"
林宛白湊過去,靠在她的肩膀上,說:"爸爸挺慘的。"
"什么?"
"陳松源現在過的挺慘的,不過我覺得跟你比起來,還是不夠慘,還得更慘一點才行。你說,我把他接回來,好不好?"
林婧語一頓,推了她一把,"你要做什么?"
"當然是報復啊。"她抬起頭,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你……"
"他做了那么多事兒,把我們林家搞成這個樣子,可他現在還住著大別墅,身邊有老婆有女兒養著,吃好喝好,還想著卷土重來,那就讓他來啊。他到現在還不知悔改,不知道自己錯了,就該讓他再吃一回教訓,讓他看清楚他自己有多錯。"
林婧語的心被她說的蠢蠢欲動的,但她又想到老爺子平日里的教誨,想了想,說:"算了吧,我聽說他被傅踽行弄的也挺慘,還把在林家得到的所有財產都吐了出來,既然如此,也算是有報應了。"
"錢是吐出來了,那情呢?我其他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讓他真心真意的,跪在你的面前,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小白……"
林宛白笑著握住她的手,說:"你老說我像你不好,那我決定了,從今以后我要繼承我爸爸的優良傳統,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我一個都不想放過。容忍,退讓,我們都做過了,可是那些人并沒有因此而變得善良起來,反倒變本加厲,甚至于到今天都不覺得自己有錯有問題,既然如此,我們活該吃虧么?"
"人善被人欺,心善的人就活該么?"
林婧語說:"你想做什么?"
林宛白仍是溫柔的,伸手攬住了林婧語的肩膀,說:"我不想做什么,我就是說說而已,可能是剛剛想起來過去的一切,一下子還適應不了。可能過兩天就好了。你不要擔心我。"
她說著,低頭在林婧語臉上親了一下,目光堅定的看著她,"我以后會保護你們的。"
……
傅踽行在傅昌俊快要咽氣的那個晚上回來了。
車子入了泗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自從他得了傅氏以后,就再沒有回過這里。畢竟這里是他人生噩夢的開始。
宅院定期有人過來打理,傅踽行不喜歡家里花草叢生,讓人稍微改了一下布局,把家里一半的灌木花草都給清掉了,就顯得有點空落落。
走過回廊,便能瞧見主宅里外站著些人,似乎是在商量事兒。
有人注意到他,便立刻往里傳話。
這些人傅踽行倒也知道,但并不熟悉,都是傅家一些旁系的親戚,傅家到了傅踽行手里以后,就全部斷了關系。連帶著生意也跟著斷了。
還有幾個姜淑芝娘家的人。
這些人的目光紛紛朝著他看過來,并不自覺的分開兩側,讓出了道。
傅踽行走了進去,里頭霎時間就安靜下來。
一眼看過去,便瞧見傅延川坐在一個極顯眼的位置,其他人分與兩側,似乎是在跟他商量。
他的身邊,一個是傅勇毅,一個是傅勇輝。
身著得體的西裝,看到傅踽行,并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很是平靜,許是經歷過風霜之后,更顯沉穩。
傅鈿怡也在,帶著她的兒女,一身素衣,素著一張臉,再沒有當初官太太的樣子。
每一個人都變了模樣,再不是當初意氣風發時候的嘴臉,
傅踽行緩步走過去,在距離傅延川三步的位置停下,一只手撐著手掌。露出淺淺的笑,說:"好久不見了,大哥。"
傅延川微微仰頭,說:"這一聲大哥,還真是很久沒有聽到了。阿行,你是不是長高了,我這么看你,竟然有點累。不好意思啊,不是大哥我不尊重你,實在是我這脖子不太好,我這全身上下,也就指著這根脖子了。"
這宅院里有一部分他的人,這時很快有傭人搬了椅子過來,放在傅踽行的身后,雷森示意了一下,他便彎身坐了下去,與傅延川視線齊平。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坐著,看著對方,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緊張。
傅勇毅和傅勇輝下意識的挺了一下背脊,視線落在傅踽行的身上,過了這么些年,兩兄弟之間的矛盾和誤會也都消了。
經歷過才知道,兄弟同心有多重要。
當初若是他們兩兄弟一條心,他們也不至于淪落至此。只是覺悟的太晚,一手好牌打爛掉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傅踽行說:"老爺子現在怎么樣了?"
傅延川:"讓醫生吊著一口氣呢,就等你來,見你最后一面。這幾天他一直在喊你的名字,爺爺一向最疼你了,快去看看吧,就等著你呢。"
傅踽行沒有立刻回應,只是靜靜看了他一會,而后起身,跟雷森一塊去了老爺子的房間。
老爺子的房門口站著兩個醫生,一個面生傅踽行沒見過,另一個則是一直照顧老爺子身體的,也是傅踽行安排的。
"傅先生。"
傅踽行點頭,"老爺子什么情況?"
"現在還算穩定,但日子不會太久,也就這兩天的事兒了,心力衰竭,老了沒辦法了。"
"確定只是這樣?沒有其他任何誘因?我記得之前你一直跟我說老爺子身體還行。"
"年紀問題,這是自然現象,沒辦法的。之前確實可以。但畢竟都這個歲數了,強求不來。"
傅踽行默然,而后側目看向另一位面生的醫生,"您的意思呢?"
對方垂著眼簾,聞聲微微低了頭,說:"我與方醫生的意見一樣。"
"所以,不是因為意外,只是正常的衰老是么?"
"是。"
傅踽行點頭,"現在人清醒么?"
"醒著。"
"我進去瞧瞧。"
隨后,方醫生給推開了門,傅踽行緩步進去。里面守著兩個護士兩個看護,分別是他和傅延川的人。
見他進來,幾個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自覺退到一旁。床上的老爺子奄奄一息,照著氧氣罩,心電圖等醫療儀器都搬過來了。
傅踽行走到床邊,拉過旁邊的椅子,彎身坐了下來。
傅昌俊大概是能感覺到什么,他閉著眼,嘴巴動了動,隨后發出我微弱的聲響,"誰啊?是誰來了?"
傅踽行彎身靠近,"爺爺,是我。"
他似乎是有些睜不開眼,眉頭皺了皺,"阿行?是阿行么?"
"是。"
過了會,他有些吃力的睜開眼,那雙曾經精明的眼睛,這會滿眼渾濁,不知道能否看清楚人。
他看到他似乎有些激動,整個人開始發顫,嘴唇抖動,"你,你終于來了,你……"
正當傅踽行準備把耳朵靠過去聽的時候,老爺子突然噴出一口血,而后整個人開始抽搐,心電圖也出現異常。
護士立刻把外面的醫生叫了進來。兩個醫生立刻上前,開始做心肺復蘇,又是打腎上腺素。
可傅昌俊仍是時不時的吐出一口血,樣子十分慘烈,說是正常衰老,一點也不像。
傅踽行一直站在旁邊,看了他們搶救的全過程。
老爺子最后沒有挺過來。睜大了眼睛,像是死不瞑目似得。
傅踽行的目光在眼下這幾個醫護人員上掃了一圈,并沒有多說什么,只讓人去通知就大廳的人。
沒一會,傅延川他們就過來了,幾個至親進了房門,全部圍攏在床邊,似乎都很傷心。
老爺子嘴上的血還沒有擦掉,看起來死的很慘。
傅鈿怡作為女兒,主動上前給他把嘴上的血跡擦掉,說:"爸爸,你走的安心,你手腳都能動了,都好了!要記得啊!"
等哀痛過后,傅勇輝首先發話,說:"不是說心力衰竭,怎么還吐血了?到底是什么情況?之前沒有這種現象。"
他這會裝的像個孝子,余光看了傅踽行一眼后,將矛頭指向了醫生,"我懷疑這里有事兒,是不是你們用錯了藥,或者有其他情況你沒有告訴我們?!我從來沒見過正常死亡吐血的!而且這血看起來還那么黑,"
經他這么一說,其他人也都仔細看了看那血的顏色,確實比正常的血要顯得黑一些。
而且,這最后吐血也確實有些奇怪。
傅勇毅也迎合道:"就是啊,我也覺得奇怪。當初媽病成那樣,最后死的時候也是干干凈凈,怎么到了老爺子這里,竟還吐血了?!這也太奇怪了吧,昨天還說能維持一周,怎么今個傅踽行以來,人就一下沒?我嚴重懷疑,是你們錯診!"
這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口口質問。
那位方醫生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架不住,目光時不時的往傅踽行的方向掃一眼,似乎是在求救,但傅踽行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安靜的站在旁邊,看著這一出好戲。
最后,在七嘴八舌的質問聲中,方醫生突然崩潰,走到傅踽行的面前,說:"傅先生,傅先生你可是要保我的,我都是按照指使做的!"
話音落下,房間內瞬間陷入了死寂,沒有一點聲音。所謂傅踽行安排的那幾個醫護人員,皆是低了頭,像是做錯了事兒被發現一樣,看起來心虛又慌張。
幾個人的目光齊齊的掃射過來,眼神各異。
傅勇輝一臉難以置信,看著傅踽行,說:"這是什么意思?這話是什么意思?傅踽行你還是人么?!"
傅踽行這會才抬了眼簾,看向方醫生,"你剛才不是親口告訴我,爺爺是正常衰老么?我問了你兩遍,你都是這樣回答。還有你。"他說著,指向了另一位醫生,"你既然同方醫生一起診治,就沒有發現老爺子有任何異樣?"
"我根本就沒有親自診治過,全是方醫生告訴我的,我想要親自檢查,可方醫生不讓,還威脅我,我有什么辦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瞧著老爺子也挺好,便也沒多言,誰能想到會有這么一出。就我要是知道,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他看向方醫生,底氣十足,"我說的有沒有錯,方醫生?!"
方醫生沒有言語,只是擰著眉毛,低著頭,一言不發。
傅延川驅動輪椅,到了方醫生面前,說:"所以你究竟給老爺子弄了什么?"
正說著,外面又來了人。
梁鈺盛得知老爺子情況不好,趁著今天有空,便過來瞧瞧。倒是沒想到這宅院里,多了那么多人。
"什么情況?這都發生了什么?"
他一進來,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掃了一圈,最后將目光落在傅踽行的身上,走到他的身邊,又看了看方醫生,察覺到可能情況不妙,轉頭又看了看床上。此時。傅昌俊的皮膚開始有了變化,唇色發黑,膚色發暗,看起來好像是中了毒。
這時一直守在傅昌俊身邊的袁鹿突然驚叫起來,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一轉頭,就看到老爺子七孔流血。
所有人都驚了。
隨即,傅勇輝幾步上前,拿出了長子的氣勢,指著傅踽行說:"你,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們對你不好,你要報復我們這幾個人也就算了,老爺子對你不好么?你竟然要下毒毒死他!你,你簡直畜牲不如!"
他說著就要上手,可手揚上去,在傅踽行的目光下,又不敢打下去。他咬了咬牙,最后只狠狠甩手,說:"也是老爺子自己活該,當初要他找小三,讓他跟媽對著干,這樣的下場也是自找苦吃!他怎么都想不到。最后能死在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手里!活該,真是活該!"
他渡步到窗戶邊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梁鈺盛皺了皺眉,聽著他這一番話,也是聽出了門道,"你在那兒胡說八道什么?!老爺子的死,跟阿行有什么關系?"
"哼,你也不用在這里假惺惺,我猜這里頭也有你的一份。"傅勇輝指道。
"嗬,你們可真是好大的口氣。這老爺子到底是誰來了以后,身子每況日下?你們這幾個子女,不早跟他斷絕了么?當初姜淑芝耀武揚威的時候,你們什么時候把他當成自己的父親了?現在跑回來惺惺作態,裝什么大孝子?你說是阿行給老爺子下藥,我看是你們給老爺子下毒,想要嫁禍給他才是!"
梁鈺盛看到這幫人,就氣的腎疼,當初留一線,還真是日后來相見。現在集結在一塊,是準備要卷土重來?
不等傅勇輝反駁,傅延川淡淡道:"這話倒也不是我們說的,一開始我們也只是奇怪。爺爺怎么就吐了那么多血,想問問醫生具體情況,是不是存在錯誤診斷,讓老爺子白白喪命。誰知道,這么一問,這方醫生首先是扛不住了,說了些奇奇怪怪,引人遐想的話,所以父親才這么說。"
"雖說父親與爺爺關系一般,可到底是父子,有血緣的。明明可以壽終正寢,卻還是死的那么慘,當子女的最后覺得難受也正常。伯父,我知道你疼愛阿行,經過那么多,我們也都知道錯了,知道當年阿行就是個孩子,我們不應該對一個孩子這樣冷漠,沒有阻止奶奶那些極端的行為。我們又何嘗不心疼阿行呢?可這事兒,真不是我們指的矛頭,這事兒你得問問方醫生,話全是方醫生說的。真的有誤會,也是方醫生讓我們誤會的。這一回,我父親還真是吃了冤枉了。"
傅延川一副好先生的樣子,轉頭看向傅踽行,說:"老二,我現在若是真誠的與你說一聲對不起,你是否能夠原諒我,原諒我當初冷眼旁觀,沒有出手幫你。"
"我們這次回來,并不是想跟你繼續斗爭下去。也沒想著要報復,俗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只是想跟你和解。"他的姿態看起來很真誠。
話音落下,傅勇輝也走過來,彎身蹲在傅延川的身側,說:"是啊,我們來只是想和諧。現在老爺子和老太太也都沒了,那些個恩恩怨怨也都該隨著他們的去世,一并帶走算了。以前的我們是被老太太影響了,說實在這老爺子做事也不怎么樣,當初跟你那位親奶奶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是不管家里的死活,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他一并都不愿看一眼。一門心思全在你親奶奶的身上。"
傅勇輝微微吸口氣,繼續道:"那你說說,若是換做是你,你會是個什么心態?當然,就算是這樣,這一切也不是你的錯,是不該對你那樣。是老太太心態扭曲了,腦子轉不過彎來,可她也算是得到了該有的報應了,他們都有報應了,我們也吃過苦頭了,這樣算不算是扯平呢?"
"如今傅家論資排輩來說,我是最大的長輩,我希望我們傅家日后,能夠重新來過。這一次,是要互敬互愛,一家人整整齊齊,互幫互助,重新出發。我也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替我母親跟你說一聲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隨后,這些人一個兩個的過來,跟他真誠的道歉。
看起來都像是知錯了。
傅踽行神色淡淡,與傅延川對視著。
這是在學他的套路呢。
梁鈺盛擰著眉毛,瞧著這群人假惺惺的樣子,火氣難消,卻又不能發作。他要是發作,反倒顯得他不大氣,小肚雞腸似得。
他抿著唇,壓著火,看向傅踽行。
傅踽行嘴角揚了揚,視線轉開看向了躺在床上的老爺子,說:"現在還是先弄清楚老爺子的事兒為好,既然是中毒身亡,那要不要報警呢?"
梁鈺盛說:"報警吧,還是讓警察來處理,找出真兇。"
傅延川說:"眼下傅家還是你當家做主,自是按照你的意思去辦。"
他能夠這樣坦然,必定是有所準備。
所以警察來了,最后會被查到的是誰,是個未知數。
傅延川眼下應該不會立刻就對他下手,若不是他,那就是他身邊的人。
除了他之外,最有嫌疑的那就是梁鈺盛。
而且他不在的這段日子,大部分時候都是梁鈺盛在照看老爺子。
傅勇輝說:"我覺得最好還是報警吧,這樣對我們大家都好,讓法醫驗尸,看一下究竟是什么情況。免得我們在這里互相誤傷。咱們這一家啊,也禁不起一點點的誤會了。"
傅踽行沉默著,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起身,走到床邊,拿了紙巾,一點一點的將老爺子臉上的血跡擦掉,"其實老爺子也想希望我們一家和睦相處,他最想的是有兒女送終,今個也算是了卻了心愿。警察就不用喊了,我們好好的給老爺子風光大葬吧。再拉去解刨,估計他自己也不愿意。"
"如何啊?"
沒有人反對。
最后,就這么敲定,傅踽行把之后的工作安排下去。
等吩咐完,梁鈺盛拉了他到一旁,"怎么就這么算了?現在算了,我怕到時候他們拿這事兒,做文章。"
"我自有分寸,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