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卻是在周六晚收到導師的短信的, 大概意思是，第三實驗室的秦綺住院了，他們第一實驗室人稍微多一點, 問江卻推薦誰過去。

導師沒有將江卻作為調換的首選, 他當然也不舍得。

但江卻說他想調過去。

“跟我搭檔的兩個人里, 融劭能力與我旗鼓相當，但我們兩個研究方向不同，且這兩天相處下來, 他似乎性格上有些鉆牛角尖, 我恐日后會與他發生矛盾, 我覺得第一實驗室有融劭和另外一位同學負責實習工作已經足夠，所以我申請調到第三實驗室。”

其實他們這些研一的被推薦過去實習，做的也不是太重要的研究，只是老師惜才, 舉薦他們過去熟悉熟悉環境, 也好進步地更快些。

大概隔了幾分鐘, 對方才回復, 單一個“好”字。

宿舍里其他人在談論最近要選選修課的事，江卻就點開群里的長圖通知看了看, 須臾, 手機頂出來一條添加新朋友的消息。

美少女戰士的頭像, 備注是唐凝。

驗證消息——你好江卻，我找姜楠要的你的號。

江卻點了返回, 沒同意, 指頭在屏幕上漫無目的地劃來劃去，最終還是點開新朋友申請的頁面，點了同意。

唐凝, 他不太記得是哪個，長什么樣子了，但記得晏藜很喜歡她，吃飯的時候，給她夾了很多菜，還幫她盛湯。

女生很活潑，上來打了招呼后就發了好幾條俏皮的消息，還有表情包。

江卻想起白天晏藜說，她是在維持人際關系，不由得輕皺了皺眉——怎么這么麻煩？

但他還是從其他群里保存了一張自認還算可愛的表情包，回了過去。

………

江卻同意好友的瞬間，唐凝就興奮地幾乎要跳起來。

“啊啊啊啊啊，江卻同意我好友了寶貝們，這么大一個大帥哥，我還以為會很難加上呢。”

晏藜正從床梯爬下來，要去洗漱。旁邊舒書問唐凝:“看把你高興的，就那么喜歡那個江卻啊？”

唐凝舉著手機抿嘴:“嗯，也不是喜歡啦，就是他長得很好看嘛，女孩子都有少女心的，我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就是小小的幻想一下，幻想一下，哈哈……”

因為晏藜從唐凝身邊經過，小姑娘還把手機屏幕湊過去給她看，“寶貝你看，男神給我發了個好可愛的表情包。”

晏藜定睛一看，果真很可愛，她有點驚奇——以她對江卻淺顯的了解，他可不像會干得出來這種事的人。

“這表情包，看著有點眼熟，怎么跟我剛才在新生群里看見的那張一模一樣啊，”她收回視線，勾勾嘴角走了，留下一句:“臨時偷的吧。”

唐凝才不管是偷的表情包還是怎么樣呢，她高興得很，嘴角的笑快要揚到天上去，到下一刻，在觸及到屏幕上對方剛發過來的幾條消息后，她嘴角的笑僵住了。

[你好，我是江卻。

雖然有些冒昧，但是可以請你幫個忙嗎？和你一個宿舍的晏藜，是我高中同學，我想知道她這幾年的近況，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一下？

對了，先不要告訴她，謝謝。]

她看看手機屏幕，又看看不遠處衛生間正洗漱的晏藜，傻笑變成苦笑。

晏藜洗漱完回來就看見唐凝對著息屏的手機黯然神傷，她擦干臉，喝一口枸杞茶，就要爬床梯，被唐凝叫住——

“晏藜，明后兩天就要開始搶選修課了，我和曼曼他們都準備選那個心理課，人多，教授老師也比較隨和，而且期末沒有考試。到時候你也選這個吧，我們一起。”

晏藜欣然答應，“好啊，謝謝你提醒我，我差點兒都忘了這茬。”

唐凝笑笑，不過那笑多少有點苦澀了，她又拿起手機，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ok，我剛才問了，她會選心理公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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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十二點開始選課，上午只有前兩節有課。晏藜回去睡個回籠覺，還能爬起來吃個午飯再開電腦。

十一點半，官網已經開始擁堵了，晏藜卡了五六分鐘才進去。

她把最近剛買的貢菊拿出兩朵扔進水杯，又放進去兩顆冰糖，干癟的菊花慢慢吸飽水蓬松開來，宿舍里其他三個才拎著午飯進來。

上午兩節課上完他們就沒回來，說是去籃球場看比賽了，晏藜算了算，籃球賽看了就一場空，睡覺好像更劃得來，就沒去。

“先把電腦打開吧各位，官網已經擁堵了，再不進待會兒就進不去了。”她好心提醒道。

幾個小姑娘驚呼一聲，剛才還在討論的某某籃球隊帥哥不說了，趕緊沖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把電腦開機。

好不容易進去了，程曼她們一邊吃飯一邊等十二點課程開放。這個過程微微有些煎熬，唐凝就又提起剛才在籃球場看的運動系帥哥。

“我的媽呀，那個恰到好處的腹肌和大長腿，他撩起衣服擦汗的時候，帥的我說不出話了都……”

晏藜想了想高中時候幾次看江卻打球，嗯，的確挺帥的，不過他不經常撩球衣擦汗，因為他那人特裝，也特高冷，只負責前鋒和投籃，搶球的體力活兒有人會替他做。

但是聽唐凝這幾句話，又好像不是在說江卻。

“……我看見他球衣上的學院和名字了嘿嘿，計算機學院的，大一，我的媽耶，好高好嫩……”

晏藜劃手機新聞的指尖一頓，還沒等她問，舒書已經開口:“哎，你昨天不是還說喜歡江卻嘛，今天這么快就又見異思遷了？”

唐凝一臉嬌羞:“哎呀，江卻跟塊兒石頭一樣，我倆注定無緣了。再說帥哥千千萬，這個不行咱就換。總之計科系那小哥哥是我新寵了，等今天我報完選修課我就找人看能不能要來他的聯系方式。憑我的人脈關系網，哼哼……”

晏藜這時候出聲打斷:“等等，還剩一分鐘選修課就開放了，準備好啊。”

晏藜上大學四五年，每次搶選修課都堪稱全校規模最大的、無硝煙之戰。選修課課程量當然是足夠的，但人人都想上最輕松、學分最多，老師最好說話的，那就只能各憑本事。

晏藜費了點兒力氣，但好歹磨了半個小時就選到那門課了，她站起來伸伸懶腰，唐凝從后面湊過來看，看的特別仔細——直到確定晏藜真的申請了心理公開課，她才回去。

………

晏藜她們專業課沒那么多，所以她可以常常去實驗室待著，再去的時候，她就順手在學校的小超市買了一盆仙人掌帶過去，打算放在她的位置上。

她捧著那盆開了一朵鵝黃小花的仙人掌推開第三實驗室的門，嘴里預備喊出的招呼剛發出一個音節，立刻活生生地噎在嘴邊。

屋里只有江卻一個人，已經換了實驗室配的白大褂，在洗試管。

聽見聲音抬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了。

“秦綺住院，導師就換我過來了。”他低聲地說。

晏藜“嗯”一聲，也不好說什么，把仙人掌和包放下。

江卻先開口:“學長學姐今天不來，你可以先看看精密儀器的配置數據，還有幾樣常用藥品的劑量、性質。”江卻沒抬頭，把洗好的試管放回試管架，摸索旁邊的顯微鏡去了。

“哦，好。”晏藜應一聲，去了就近一張實驗桌。

一整個上午，兩個人都沒再搭話。晏藜懷里抱一個帶筆記的夾板，寫寫記記，整個實驗室除了他們偶爾的器物碰撞聲，就只剩下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大概十一點四十多，晏藜看看手表，準備收拾收拾去吃飯，她把自己那塊片區的燈和風扇都關了，離開前轉身關門，門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一下把住——

“？”晏藜下意識往后退一步。

江卻抻了下衣角，微微垂眼看著晏藜:“請我吃飯。”

“……啊？”

江卻把手機拿出來，劃拉兩下，舉到她面前，晏藜定睛一看，是備忘錄，上面記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大多都是吃的，后面標注著價格。

他不疾不徐地道:“高二那年，我每天中午給你帶飯，每頓飯本錢加耗費人力，均價十五元。從第一年的十月到第二年的六月中旬，一共285天左右，給你抹個零，算280天，一共四千兩百塊。經過五年的物價上漲，按每年8的通貨膨脹率換算到現在應該是一萬九千三百二十塊。”

他定定地看著她，“還我。”

晏藜微怔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好，你把你銀行卡號給我，我轉給你。”

本來就該還的，他們當年畢竟也只是同學關系，他沒義務。

江卻薄唇微抿，沒說話，片刻，他抬腿往前走，“還錢顯得我太刻薄了，你請我吃飯吧，給你再抹320的零。”

晏藜看著他在前面揚長而去，低低地發出“呵——”的一聲，站在原地沒動，雙手交疊抱胸，就那么看著江卻的背影——搞了半天，原來在這兒等她呢。

江卻走幾步，發現后面沒人跟上來，他站住，回頭看她:“怎么不走，你想賴賬嗎？”

晏藜就是不動，“我不用你給我抹零，我甚至還能給你湊個整，還錢比較方便不是嗎，請吃飯的話，兩萬塊錢的飯，吃到你結婚生子都還不完。”

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江卻面不改色:“我樂意，如果吃到結婚生子還沒還完，就算你給的份子錢好了。”

？

晏藜皺了皺眉頭:“你故意的是不是？”

存心整她？

江卻卻在這時忽然笑了，那笑看不出是愉悅還是別的什么，

“隨你怎么說。你如果不還，那我就昭告天下，說你賴賬。反正你也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

晏藜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她低下頭，閉了閉眼。

良久——

她抬起頭來，長舒一口氣，朝江卻走過去。

………

農園餐廳。

晏藜需要亦步亦趨地跟著江卻，他吃什么，她就要跟在后面刷卡。

排隊的功夫，晏藜低聲警告前面的人:“江卻，你別忘了你說的話。你最好不是在搞我，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這個神經病，她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他了，明明前不久也是他說的，以前的一切都算過去了，現在又來搞這一出兒？

江卻端著餐盤找到位置坐下，拿勺子盛了湯嘗一口，“你放心，我知道誰都整不了你的，我也沒想重蹈覆轍。我就是覺得，你在這兒四年多了，應該知道哪里的飯菜比較好吃，又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所以跟你清算一下。”

晏藜懶得理他，低頭在手機上戳戳點點，江卻瞟一眼，是計算器。

他眼神有些慵懶，“不用算了，就是那個數。”

晏藜已經看到結果了，一萬九千三百二十塊。她泄氣般把手機滅屏，扔到桌子上。

——艸，忘了他會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