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鬼胎。
江卻第一次覺得酒是這么難喝的東西, 難喝到他想啐一口在許杜的臉上——他知道他到處搞曖昧,但他沒想到他敢搞到晏藜頭上。
他那道譏笑,就是送給許杜的。
他笑許杜膽大包天, 惹誰不好, 去惹晏藜。他知道晏藜是怎么樣厲害的角色嗎?知道晏藜玩弄人心有多得心應手嗎?知道她比吃人的惡鬼更薄情寡義嗎?
真可笑。真蠢。
但隨即江卻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跟著姜楠來這場聚餐的這種藕斷絲連的行為,似乎更蠢一些。
他眼睜睜看著許杜努力往晏藜身邊湊, 而晏藜呢, 一如當年對他時那樣, 臉色冷淡的要命,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想起來了,他全都想起來了,晏藜那時候對他, 還遠遠不如對程圓圓, 是他蠢, 是他一次又一次幫她找理由, 被感情沖昏頭了,才會在心里給自己編了一個對方也對他有情愫的美夢。
所以當初一朝夢醒, 他無法接受, 他滿心痛苦無處發(fā)泄, 心境也就此變成布滿荊棘野草的深淵。
江卻又喝一口酒,放下杯子站起來——滿桌子幾個人都看著他, 姜楠問:“怎么了江卻?”
江卻拿桌上的手機, 目光看著地上:“去下洗手間,喝多了有點兒犯惡心。”
“噢,那你趕緊去吧, 記得咱們的包廂號。”姜楠正給程曼剝蝦呢,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全是油。
他說完才發(fā)現(xiàn)江卻座位旁邊放的那瓶酒才下去一點兒,最多一小杯,怎么就……喝多了?
晏藜在喝湯,聞言抬眼看江卻一下,又收回來。她知道江卻現(xiàn)在不待見她,她也不想,只能說冤家真的路窄。
一小碗湯喝完,手機嗡嗡震動著,來電話了。晏藜也站起來,對著程曼小聲:“曼曼,我出去接個電話,夏教授的。”
包廂在二樓,推了門出來的走廊有幾個人,但還算靜。
“喂,老師中午好,您找我有事嗎?”
夏方同一般很少給她打電話,有吩咐都是發(fā)消息或者短信,打電話就是有比較著急的事。
“晏藜呀,跟你搭檔的女生,叫秦綺的,剛才他們物院跟我說,那小姑娘突發(fā)急性闌尾炎,醫(yī)生說這幾天就要動手術。雖然手術不大,術后也需要一段時間恢復,所以你的搭檔可能會有變動,明天我看看物院那邊怎么說,再另通知你。”
晏藜倒無所謂這個,“好的老師,我沒關系的,和誰搭檔都可以。”
“哎,好,好……再見。”
晏藜掛了電話轉身,看見江卻從轉角的洗手間走出來,站在離她大概兩米多的地方,似乎站在那兒有一會兒了,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有點瘆人,也不說話。
晏藜收回視線就推門進去了,大概在她坐下的瞬間,江卻進來。
一片風平浪靜。
吃完飯以后鄭昔說有事先回去了,程曼和姜楠要去約會,剩下兩男兩女,又都是互相之間有點曖昧,索性就讓他們自行安排了。
許杜提議兩兩分開來逛街,他剛剛在飯桌上費盡了三寸不爛之舌才從晏藜嘴里撬出來一點點她的喜好,說他知道附近有一家賣風味小吃的茶餐廳,正適合飯后消食。
至于唐凝他倆,許杜也拍板幫他們安排:“你倆既然這么有緣分,就也四處隨便逛逛唄,有游樂園、小吃街,還有很有服裝店呢。”
晏藜正斟酌怎么開口拒絕顯得委婉一點,旁邊一直怎么吭聲的江卻忽然開口:“我不想。”
他臉上的漠然十分刺眼:“你想去吃、想去玩,那就自己去好了,不需要幫我安排。”
許杜被下了面子,臉上有點掛不住,“干嘛呀江卻,你這樣可就有點傷人了啊……”他說這話,臉上是偽善的、尷尬的笑。
江卻不以為然,連看都沒看唐凝等人,余光極快地從晏藜身上劃過,“我突然想起來我也有事,先走了。”
說完,也不顧唐凝的挽留和許杜難看的表情,徑直轉身走了。
四個人,又變成三個。
江卻沒走幾步就回頭了,他看著那三個人的背影——晏藜今天穿薄紗裙,黑發(fā)柔柔地披散著。許杜原本和她們并排走,走著走著,他不知道說了什么,忽然挨得近了。
江卻垂在身側的右手猛地緊握,臉色陰沉下來,片刻,他拿起手機解鎖,點了通訊錄最上面那個沒有任何備注的聯(lián)系人。
晏藜手機震動第一下她就感覺出來了,還在想今天電話怎么這么多,一看是個陌生號碼,但是所屬地也是本市,她還是接了:“喂?”
不出一秒,她微抿雙唇,表情有點怪異起來。
“……晏藜,你說,我要是把你和我高中時候的事說給許杜聽,他會是什么反應?”清冽微沉的男聲,透過電話傳過來。
晏藜表情未變,“我說過了,隨你怎么說,你還有別的事情嗎?”
他沉默兩秒,“我迷路了,你現(xiàn)在過來,我可以保證不把那些事情說出去。”
晏藜微微有些無奈,“你下個手機地圖,學校很好找的。”
“沒有別的事,我先掛了。”
看她掛了電話,許杜看過來,“怎么了,誰啊?”
對于許杜自來熟的社交入侵,晏藜有些許的厭煩,但還是禮貌性地:“沒什么,一個同學。”
她垂著眼瞼,還是在想怎么合適的拉著唐凝跑路,這個許杜太纏人了,一般的客氣話他能接的上,還能轉手順著你的話再說幾個適合約會的地方。
但還要顧及他是程曼男朋友的室友,場面不能搞得太難看了。
話音落下不到一分鐘,手機又響,還是剛才那個號碼,晏藜不厭其煩地接起來,那頭江卻的聲音傳過來:“……你過不過來,我再說最后一遍,不然的話我就死給你看。這路上的車都開的很快,我挑一個最貴的撞,你說好不好?”
晏藜瞳孔驟縮,壓低了聲音側過身去:“你瘋了吧,你真的假的?”
電話另一端似乎傳來一聲輕笑,“不是你說的嗎,我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瘋子,你說我真的假的。”
晏藜長舒一口氣,閉了閉眼,“你在哪兒,我現(xiàn)在過去找你。”
………
事實上,當晏藜按照江卻說的位置回頭找到他時,他正坐在路邊的公共長椅上,端坐,一派云淡風輕的樣子,絲毫沒有他電話里所謂的“要死要活的瘋子行徑”。
晏藜頗有些無力地挪過去,“……江卻,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把死字掛在嘴上,死對你來說算什么,怎么能這么輕易地就說出口?”
上次他發(fā)那樣的短信過來,她以為他的意思是過往已成云煙,一切都結束了——正常人不都這么想?結果這才隔了幾天,這個瘋批又開始了。
江卻沒接她的話,只是抬眼,“把他們甩掉了?”
晏藜正了正臉色:“唐凝要去買衣服,我跟許杜說學校有急事。”
江卻仍面無表情,“這不是有辦法脫身嘛,你那么想走,干嘛還要虛與委蛇?”
晏藜慨嘆,江卻還是和當年沒什么兩樣,被各種優(yōu)越的光環(huán)包裹著,以至于可以隨心所欲,想說什么想做什么,也從不考慮后果。
“這個辦法一點也不禮貌,是你嚇我我才用的。算得上虛與委蛇嗎,只是人之常情的人際交往而已。”
就算不喜歡,也要先掂量掂量。
江卻笑,“晏藜,你什么時候也活成這副小心翼翼的謹慎模樣了?”
高中的時候,她可不是這樣的,除了寥寥幾個朋友,別的普通同學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反而到了大學,開始在意這些虛偽的人際關系了。
“我只是看出來你不想跟許杜再糾纏,才打電話說那些話的。晏藜,我不像你,不念舊情。”
晏藜皺皺眉,抓不住他話里的重點,“你到底想說什么?”
江卻從長椅上站起來,一身再普通不過的t恤長褲帆布鞋,穿在他身上都那么干凈明朗。
“我還能說什么?我說美夢徹底結束了,那就是結束了。但我沒辦法恨你,正如你所說,你和我以后的日子還長,在實驗室里實習,難免經(jīng)常見面,那就像普通同學那樣相處吧,這樣對我們誰都好。”
他至今記得晏藜曾經(jīng)那句輕飄飄的話,“你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
他那時候疼的撕心裂肺,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為什么她說出來能那么輕松,而今這句話從他嘴里說出來,他以為他也可以那么輕松的。
但原來也并沒有。
“你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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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黃灌湯包最終還是吃到嘴里了,晏藜在回學校的路上看到一家賣灌湯包的餐廳,不是早飯點,店里沒什么人。
打包湯包的時候,晏藜看到菜單上有賣杏仁鵪鶉湯,不貴,她就也要了一小份帶走。
“……你吃的慣鵪鶉嗎?”猝不及防地,她腦子里突然閃過這句話,以及說這句話的人。
那是十七歲的江卻第一次給她帶的飯,因為鵪鶉大補,因為前一天她低血糖,醫(yī)生說她營養(yǎng)不良。
就算那些好半真半假。晏藜想,但或許,她下半生都找不到第二個像江卻這樣對她好的男人了。
你知道,當你見識過某些太過極致的感情以后,再看其他人給的,就會覺得,總是差點兒意思。
不是后悔,只是多少有兩分遺憾。
晏藜回去宿舍打開那份鵪鶉湯,喝了兩口就擱置了——不好喝,像是兌水的,而且有點涼了。她就忽然想起當初江卻說過,湯在家里熬了兩個多小時,第三節(jié)課他就開始用那個可以加熱的保溫桶給湯和米飯加熱了。
湯包還沒吃完唐凝回來了,拎著不知名服裝店的精品紙袋子,大概是聞到肉湯的香味兒,她過來——
“這不是上次曼曼推薦的那家早餐店嘛,聽說他家的各種藥膳湯都很好喝的,晏藜你買的什么?”
晏藜就把剩的兩個湯包和沒怎么動的湯推過去:“蟹黃湯包,還有鵪鶉湯,你嘗嘗?”
唐凝喝一口,眼都亮了:“好喝哎,曼曼上次喝的不是這個,但是她也說好喝,下次經(jīng)過我也進去買一份。”
晏藜看了看那湯:“……真的?你真覺得好喝嗎?”
唐凝點點頭。
——那是因為你沒有喝過真正好喝的鵪鶉湯。
這話,晏藜已經(jīng)到了嘴邊,又咽回去。
“那你多喝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