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卻一大早眼皮就開始狂跳, 到了學校,以前一直來很早的晏藜還沒來,他一顆心就輕飄飄的提了起來。
要不是孟則說, “畢竟人家拿到保送名額了嘛, 還不是想不來就不來了, 你看余晟,昨天下午不也把東西搬走了。”
他剛剛放下的心,又在下一秒看見晏藜完全沒有收拾痕跡的座位后焦灼起來。
這幾天, 一直變故頻出, 雖然他很努力地在挽回一切, 想把他們的生活都往正軌上拉——但真的怕了,讓出保送名額是他最后的砝碼,他也承受不起再失去晏藜一次的痛苦了。
第一節課,晏藜沒來。
下了課大概五六分鐘, 孟則從外面回班, 跑的飛快地沖過來, “……江卻, 出事兒了!”
他心里突地一跳,從凳子上站起來。
孟則左右環顧了一下, 極小聲地:“我剛才在辦公室, 聽見老班和數學老師說, 晏藜的母親過世了!現在在市中心醫院……哎,我還沒說完, 你往哪兒去……”
話音未落, 江卻早已經沖了出去,只留下一道背影。
他跑的很快,不顧身后孟則的叫喊和其他人異樣的眼神, 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周琴死了,晏藜的母親沒了……
耳邊是急速掠過的風聲,他甚至騎自行車闖了門禁,校門外的公路上車水馬龍,各個都開得飛快,他卻仿佛看不見似的,一股子不要命的架勢往前騎,見縫就鉆,見道就抄。
市中心醫院,江卻棄車沖向急診樓,前臺護士都被他嚇了一跳,江卻渾身都顫,幾乎毫無鎮靜可言:“你好,請問……周琴,有沒有一個叫周琴的病人……”
那護士愣一下,但很快就想起來:“哦,五樓急診科手術室,剛才已經下死亡通知了,死者馬上推去停尸間了,家屬節哀……”
他跑的急,沒聽護士說完,轉身就往樓上去。電梯等不及,他爬的樓梯,他心里想了一千一萬種晏藜悲痛欲絕的模樣,想待會兒要怎么勸慰她——然而等他沖到五樓,看見坐在走廊長椅上的晏藜時,他腳步急剎,仿佛被釘在了原地,他如鯁在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晏藜很安靜地坐在那里,坐的很規矩,沒有哭——這才是江卻最怕的地方,她若是會哭還好。她如今一副失了魂的樣子,坐在那兒沒有半分人氣,像個活死人一樣眼神渙散。
身后傳來急急的腳步聲,亂七八糟像是在跑——是孟則和程圓圓,他們也像江卻那樣,在看見晏藜的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江卻一步步走過去,邁得很艱難,他走到晏藜面前,她還是沒看他,似乎是在看著眼前虛空處,沒有焦距。
他蹲下身,抬頭看她,聲音含一絲哽咽:“……晏藜?”
兩個字說出口,他先紅了眼。
孟則和程圓圓甚至都不敢過去,站的遠遠的,程圓圓捂著嘴,眼淚已經流出來。
是這時候,晏藜眼前才一點點恢復了焦距,但她還是怔愣著,像是尚未從什么劇烈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似的,她看著江卻,一字一句,
“江卻,我媽死了。”
她說這話,極平靜,但眼睫和聲音都在輕顫,說完了,布滿紅血絲的眼眶像干涸的泉眼氤滿泉水——眼睛包著眼淚,又遲遲不掉。
江卻看著,只感覺心臟好像被一柄利刃剖開。
她在哭,泣不成聲,“……昨天晚上,我還在想,我媽什么時候回家呢,我就可以告訴她說,我保送北大了,她以后可以跟著我享福了……”
她皺著眉,臉上全是悲愴,話沒說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劃過下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醫院里搶救失敗了……”
“我不知道……她再也回不來了……”
她嗚咽著,喉嚨里發出急促的喘息,爾后控制不住的淚如雨下,她甚至哭不出聲來,悲痛到極致,仿若失聲一般。
江卻只覺一陣深深的無力,他低頭閉眼,眼淚“啪嗒”一聲落到地板上——他半跪著,抬起上半身,慢慢把晏藜攏進懷里。
這兩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在這刻仿佛淪為一體,晏藜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樣緊緊抓扯著江卻的衣服,在他懷里發出壓抑的悶聲,聲音越來越大,最終嚎啕大哭。
你知道嗎,人永遠無法預知到下一刻會發生什么,天上的云,路邊的樹,身邊的人,或許轉個眼就會消失了。人間的日子,過一天就少一天;人間的面,見一面就少一面。
沒了,就真的沒了。
如果無法再珍惜眼前人,如果眼前人已逝,那就好好告個別吧。
逝者已逝,而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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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她媽如此突然的去世,晏藜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周琴的肺癌晚期,醫生診斷最多只能活八個月左右,她沒有接受任何的治療,一直在等死。
死的時候,是肺癌并發癥,交叉感染后心臟驟停,連救都沒得救,人就斷氣了。
遺體送去火化了,晏藜在家處理她媽的遺物。時隔差不多一年,她又見到她那個繼父。
趙文山從公安局被放出來以后,因為欠的錢大部分都是宋家的,宋京墨不許家里人去追債,沒人堵他,他樂得輕松,跑到天南海北去混,又染上賭癮,走之前最后那點存款也輸了個精光。
這次回來,是聽到風聲說周琴死了,他趕著回來,要收走他這套破房子。房子是夫妻共同財產,但這會兒女方死了,共同財產的一半為配偶所有,剩余的財產為死亡一方的遺產,由繼承人按規定繼承。
晏藜只是坐在客廳沙發上,默不作聲地收拾著周琴的舊衣服,江卻從昨晚在醫院一直陪著她到現在,孟則、程圓圓和宋京墨則是今早又來的。一群十幾歲的學生,看著趙文山兇神惡煞地和晏藜擺賬本。
“周琴死了,這房子有我一半兒。我可問過人了,雖然你也能繼承一半兒,但是我也有權賣掉我那一半。我跟你說晏藜,要么,你搬出去,我賣了房子,給你一半的房錢;要么,你給我一半的房錢,我現在立馬走人。”
“但是你可別想給我賴賬啊,你別以為你媽死了我就管不了你了,我一天是你老子,我就一輩子都是你老子……”
晏藜昨天從醫院回來開始,整個人就陷入一種完全死機的狀態,除了江卻和她說起她媽時她會有一點點反應以外,就連半夜江卻守在客廳,偶爾去她房間門口,還能看見她坐在床頭發愣。不睡覺,也不說話,不吃東西,也不哭,別人說什么都沒反應。
如今趙文山回來了,一堆人擠在一個客廳,除了晏藜和江卻,其他人都一臉難以置信,不敢相信都這種時候了,趙文山這個男人還能說得出來這種話。
程圓圓最先忍不住了,含著哭腔反駁:“你這人有沒有良心啊,晏藜可是你女兒啊,你的妻子去世了,你還有心思跟你女兒說這些?你把晏藜趕出去,你讓她去哪兒?你還配做一個父親嗎你?”
趙文山冷哼一聲,“我說小姑娘,你搞錯了吧,我可不是這喪門星的爹。我哪兒敢啊,克死了自己的親爸不說,現在又克死了自己的親媽,誰攤上她啊,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其他三人,俱是一愣——原本都以為晏藜的父母只是對她不太好,沒想到這中間還有一層在。
程圓圓護犢子,孟則拉都拉不住,像個小鋼炮似的,叉著腰吼:“就算你這么說,阿姨剛過世,你就要趕走晏藜,連緩都不讓別人緩一下,你還是個人嘛你?!!”
趙文山臉色難看,但也懶得跟她一個小姑娘爭辯什么,他看晏藜一直不說話,以為對方理虧或是想無視他的要求,瞬間就急了,走過去就要拉扯晏藜——
還是在旁邊一直的守著江卻眼疾手快,猛地把晏藜護到自己懷里,擋下了趙文山不輕不重的一巴掌——看得出他打罵晏藜早就成習慣了,如今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一旁的程圓圓瞬間炸了,沖過去一把推開趙文山,幾乎是扯著嗓子怒吼:“你瘋了吧,說話就說話你動什么手啊,你信不信我報警告你打人?!!”
趙文山在外面血雨腥風混慣了,如今三番五次被一個小女孩指著鼻子罵,火氣是騰得一下子就起來了,他高高揚起手,倒還想打程圓圓——但被沖過來的孟則狠狠推開,又把程圓圓護在身后。
也是這時候,晏藜那張憔悴地不像正常人的臉上,眼皮終于抖了抖,看向眼前這場鬧劇。
孟則開口,聲音帶著罕見的狠厲:“你他媽動什么手,關她什么事兒?現在可是法治社會,你要是不會好好說話,那咱們就公安局見!”
趙文山啐一口唾沫到地上,嘴里嘟嘟囔囔地罵著,根本不拿這幾個孩子當回事兒,沖上來就要揚拳頭——可惜下一秒高高抬起的胳膊就被宋京墨握住了,他看一眼晏藜,眼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心疼,轉而對著趙文山,那抹溫柔瞬間消失了。
“這房子多少錢,我給你一半,我來替晏藜給。”
趙文山認得宋京墨,那張猥瑣老態的臉立刻顯出幾分笑意來,嘿嘿笑著,比了個數:“……一平米五千。”
孟則皺眉,“你怎么不去搶?五千每平米都夠在新城區買套好的了,我看你是趁火打劫,成心訛我們的吧?”
趙文山聽這話,立刻不樂意了:“你這兔崽子,你不付錢你就閉嘴,有的是人愿意掏……”
程圓圓看他一臉嘚瑟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顧孟則還在跟前,跳起來就想撓花趙文山的臉似的,又被孟則和宋京墨及時攔下來,趙文山一看這架勢又開始大聲叫罵,整個客廳一片兵荒馬亂之際,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外面是不是有人敲門?”
戰況稍歇,沒聽見什么敲門聲,起初所有人都以為是幻覺,但當玄關真的再起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時,宋京墨有些疑惑地看了大伙一眼,還是出聲:“我過去看看。”
門開了,外面站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宋京墨視線落到她臉上第一眼,就忽地愣住了。
不為別的,只因為眼前這人的眉眼和臉型,簡直和晏藜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你好。”女人笑得得體又溫順,“請問這兒有一個叫周琴的人嗎?我是她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