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1日,10:15PM,蒙特利爾,Decarie,牙醫(yī)診所。
牙醫(yī)Jessica手里拿著X光片對著墻上的熒光燈仔細地查看著,她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如同法官在宣讀死亡判決書前的表情一般沉重。
“你先坐會。”Jessica對著飛飛說道,跟著手拿X光片,匆忙推開了房門出去。
房門重重地關(guān)上了,飛飛被留在了一個封閉的空間里。白色的墻壁,冷冰冰的牙醫(yī)器械,刺眼的的燈光,飛飛開始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過兩天她就要和李迎飛往溫哥華,這幾天一直忙著在家里打包行李。前晚牙開始疼了起來。飛飛起初還以為是忙著搬家的事情太累上火了,但吃了牛黃解毒片也不見牙痛有緩解的趨向。
昨天半夜,牙痛更是到了要命的地步,飛飛輾轉(zhuǎn)難眠,只好爬起來吃了幾片止痛片。但一個小時過去也不見牙痛有消停的跡象。
“不會是買到了假藥吧。”李迎看著手里的止痛藥,迷惑不解。
“我明天去看牙醫(yī)。”你明天一早還要去學校一趟,早點睡吧。“飛飛對李迎說道。
飛飛疼得一個晚上沒睡。
“記得十點去看牙醫(yī)。我已經(jīng)給牙醫(yī)打了電話,她剛好有個十點的預約取消了。”第二天一早,李迎臨出門前叮囑飛飛道。
飛飛坐在診治椅子上,一想到李迎緊張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過一會功夫,Jessica推門進來了,后面跟著一個年長的牙醫(yī),手里拿著她的X光片,帶著一樣凝重的神情。
他們的表情讓飛飛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隱隱覺得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Vivian,這是我們診所的負責人David。”Jessica開口介紹道。
“Vivian,你上一次檢查牙齒是什么時候?”一番客套話后,David切入了正題。
“一年半前左右吧。”飛飛想了一會,實在想不起來了,只好給出了大概的時間。
“是不是牙齒出了什么問題?需要拔掉嗎?”飛飛忐忑地問道。
“問題比這個更嚴重。”Davide說道。
“你看這里,你的部分臉骨已經(jīng)開始溶解了。”David指著X光片,口腔上方的一塊黑影對著飛飛說道。
“溶解,什么意思?”飛飛不解地問道。
“也就是你的骨頭被某種細胞吞噬了,所以導致了你的牙痛。”David委婉地說道。
“這細胞極有可能是惡性腫瘤。”David補充了一句。
David的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在飛飛頭上炸開。
惡性腫瘤,也就是癌癥。
“你先不要著急。這只為我們的猜測。你需要去看專科醫(yī)生,做一次詳細的檢查。”Daivd道。
“我先給你開一封轉(zhuǎn)介信,把你轉(zhuǎn)介去猶太醫(yī)院的HeadandNeck部門,那里有加拿大最頂尖的專科醫(yī)生。”Daivd道。
”或許情況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Daivd嘗試著寬慰飛飛。
飛飛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出了診所的大門,怎么拐了好幾個彎,穿過幾條大馬路,闖了幾個紅燈,回到了家的樓下。
飛飛呆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依然不敢相信,剛發(fā)生的一切。
癌癥,以往只是一個時常在新聞里看到的名詞,居然就這樣活靈活現(xiàn),面目猙獰地闖進了她的生活。來之不易的幸福,卻像一張薄紙,輕而易舉地就被撕成兩半。
飛飛倦縮在沙發(fā)上,裹著毯子,默默地淌著淚。一想起癌癥這兩字,眼淚就如同條件反射一樣,不受控地往下流。
李迎一進門,還沒等他來得及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飛飛就已經(jīng)撲到他的懷里,哭得一塌糊涂。
“到底怎么啦?”李迎的確被嚇到了。
“我……可能……得……癌癥了。”飛飛抽泣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李迎手里的電腦包,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李迎一下子懵了。
“慢慢來,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
“你今天不是去看牙醫(yī)嗎?怎么跟癌癥扯上關(guān)系了?”李迎很快冷靜了下來。
“他們懷疑是癌細胞。”飛飛把X光片拿出來,把上面的陰影指給李迎看。
“先別想太多,牙醫(yī)不是專科醫(yī)生,他們說的只是猜測,沒準只是炎癥。”李迎一邊看X光片,一邊說道,盡管他內(nèi)心深處波濤洶涌,但他卻保持鎮(zhèn)靜,盡量避免流露出悲傷的情緒。
“就算是,我是說萬一,現(xiàn)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癌癥早已經(jīng)不是絕癥了。”李迎寬慰著飛飛。
“不會有事的。”李迎抱著飛飛,在她耳邊輕聲安撫著她,親吻著她。
在李迎的安慰下,飛飛慢慢平復了下來。
其實當她看見李迎回來時,心里的恐懼和不安就已經(jīng)去掉了大半。
“我現(xiàn)在是醫(yī)生,來問你幾個問題。”李迎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道。
“你今年多大?”
“27。”
“你平時做運動嗎?”
“每天都做瑜伽。”
“你飲食油膩嗎?”
“健康綠色。”
“你吸煙嗎?”
“不抽。”
“你喝酒嗎?”
“偶爾喝點紅酒。”
“你過得開心嗎?”
“開心。”
“你睡眠好嗎?”
“跟豬一樣。”
“你覺得你可能得癌癥嗎?”
“不可能。”
一問一答中,飛飛破涕為笑了。
“我餓了。”飛飛抹去眼角的淚水,對著李迎委屈地說道。
很快,李迎做好了一碟飛飛最愛的炒土豆絲,從廚房里面端了出來。
“如果將來我變丑了,你會嫌棄我嗎?”飛飛把頭挨在李迎肩膀上,一邊吃著,一邊問道。
“只要是你,變成頭豬,我都愛你。”李迎吞下嘴里的飯,很嚴肅地回答道。
昨天一晚沒睡的飛飛,終于睡著了,像個孩子一樣。
李迎幫飛飛蓋好毯子后,拿著那張X光片,對著燈光,仔細地看著。
X光片上,那道黑影就像魔鬼一樣猙獰,張牙舞爪,噬咬著李迎的內(nèi)心。
李迎憂心忡忡地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在網(wǎng)上搜索資料。
在搜索引擎上輸入癌癥這個關(guān)鍵字,關(guān)于癌癥的文字、圖片排山倒海般涌現(xiàn)在屏幕上。
李迎仔細地看著。化療、放療、五年存活率、復發(fā)率、擴散各種各樣的名詞不斷地映入眼簾,攪得李迎心煩意亂。
一份統(tǒng)計報告上面的數(shù)字顯示,過去的五十年,癌癥病患的存活率并沒有得到顯著的提高,大部分的治療只是以拖延為目的,癌癥依然還是絕癥。看到這里,李迎心里一陣劇痛。
凌晨四點,李迎手里的香煙,還在陽臺的夜色中,或明或暗地閃動著,憂愁的煙霧在黑暗里彌漫。
第二天一早,李迎打電話去猶太醫(yī)院預約。在李迎的懇求下,善良的秘書把飛飛安排在了當天的下午。
李迎陪著飛飛早早來到了猶太醫(yī)院。在混亂得如同蜿蜒小巷里面的路牌一樣的指示下穿梭了一番,他們終于找到了位于猶太醫(yī)院D座9樓的HEANDNECK部門。
在前臺登記了后,秘書讓他們坐在候診室里面等著。
候診室里面的人,大部分都骨瘦如柴,神情肅穆地坐著。
兩個年輕人,與周圍清一色的老人家,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許多人都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們。這種憐憫的氣氛讓李迎和飛飛極其不自在,想要馬上逃離這個原本不屬于他們的地方,但X光片上的那道黑影,將他們牢牢按在了椅子上。
一交談,才發(fā)現(xiàn)這里等候著的基本上是來復查的癌癥患者,李迎和飛飛的心情再次跌落到了谷底。
在忐忑不安中,等了將近一個小時,終于有個護士出來喊他們進去。
護士把他們領(lǐng)進了一件不大的房間,里面放著各種各樣的醫(yī)療設備,讓本來就不大的空間顯得狹窄,局促。
護士讓飛飛坐在診治椅上等會,隨后就出去了。房間里面就只剩下李迎和飛飛兩人。
飛飛坐在診治椅上,周圍的各種儀器和藥水的味道讓她感到很不安。李迎站在了她的旁邊,握住了她的手。手心的溫暖,讓飛飛慢慢安靜了下來。
“害怕嗎?”李迎問道。
“現(xiàn)在不怕了。”
“不論是什么結(jié)果,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我知道,所以我不怕。”
“一定沒事的。”李迎親吻著飛飛的額頭。
這時,一個穿著白袍,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一副笑嘻嘻模樣的白人醫(yī)生推門進來了。大概是因為這醫(yī)生中年發(fā)福的原因,后面跟著兩個實習醫(yī)生,對比之下,顯得瘦小和怯弱。
“我是Dr.Mlynarek。”胖醫(yī)生自我介紹道,語氣里透著親和力。
“我是keith。”
“我是Richardson。”
兩個年輕的實習醫(yī)生也分別做了自我介紹。他們是Mcgill醫(yī)學院的學生。
胖醫(yī)生拿著X光片,看了會,臉上笑嘻嘻的表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房間里面開始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胖醫(yī)生拿了一瓶藥水,往飛飛鼻子里面噴了幾下。
“這是麻醉藥。我要用窺鏡伸到你鼻子里面去,看里面的情況。”
飛飛遵照胖醫(yī)生的指示,把藥水往鼻腔里面吸,苦澀難聞的感覺,讓飛飛差點作嘔。此刻的飛飛并不知道,這藥水跟她將來要受的苦做比較的話,甚至可以說是甘露一般的甜。
胖醫(yī)生拿起一根細長柔軟的管子。管子一端是個發(fā)著亮光的攝像頭,另一端則連著顯示屏。
胖醫(yī)生讓飛飛把頭抬起來,將細長的管子從她鼻孔伸進去。
管子一直往里面走。盡管噴了麻醉藥,胖醫(yī)生的動作也很輕柔,但刺疼的感覺,還是不斷傳來。飛飛不能動,只能強忍著。
房間里所有人,除了飛飛,全都聚精會神地盯著顯示器的屏幕。
胖醫(yī)生一邊看著顯示器,一邊用手指扭動管子調(diào)整攝像頭的位置。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嚴肅。
“你的鼻腔里面有個腫瘤。”胖醫(yī)生一邊緩慢抽出管子,一邊平靜地說道。
胖醫(yī)生的話就如同電擊一樣,讓還沒從鼻腔的痛楚中緩過來的飛飛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
雖然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還是如同晴天霹靂,將她心底的最后一絲僥幸燒成了灰。
飛飛腦海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地捏著李迎的手,緊緊地。
“是癌癥嗎?”飛飛鼓起勇氣問道。
“現(xiàn)在還不好說。我們需要做切片才能確定。”
“麻煩你把嘴巴張開。”胖醫(yī)生對飛飛說道。
胖醫(yī)生戴上頭燈,彎下腰對著飛飛口腔仔細看了一會,隨后又戴上膠手套,用手指在里面仔細地觸摸。
“口腔里面也有一個硬塊,應該也是腫瘤的一部分。”胖醫(yī)生一邊脫掉手套,一邊說道。
“這腫瘤有點大,已經(jīng)往下延伸到了硬腭。”胖醫(yī)生示意keith把這寫在病歷上。
“我現(xiàn)在要幫你做切片檢查。”胖醫(yī)生一邊調(diào)整診治椅的高度和水平,一邊對飛飛說道。
胖醫(yī)生往飛飛的口腔里面噴了麻醉藥,跟著用刀在口腔里面切了一小塊組織出來,放進了一個小瓶子里面,并貼上標簽,交給了Richardson。
胖醫(yī)生幫飛飛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后按了診治椅上的調(diào)節(jié)按鈕,讓平躺著的飛飛變成了坐姿。
“你什么問題要問嗎?”胖醫(yī)生看著飛飛,用溫和的語氣問道。
飛飛腦海一片空白,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么。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在地球吸引力的作用下,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以你的經(jīng)驗,你覺得是癌癥的可能性高嗎?”李迎開口問道。
“是否癌癥要等切片分析報告出來,才會知道。”胖醫(yī)生聳了聳肩。
但李迎從那兩個實習醫(yī)生的眼里,明顯看到了同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