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非池卻是憤怒異常,他厲聲喊,“她已經(jīng)入土為安,你難道想她走也走得不安寧!”
可聶思聰根本仿若未聞,只是不斷將那些泥土挖開。
“聶思聰!不準你動墓!”鄒非池上前作勢就要將他拉開,一剎那兩人便爭執(zhí)而起。
兩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都是世家子弟,又是家族繼承人,在這片林園墓地里大打出手。
鄒非池沒想過帶著聶思聰來此處后,他居然會瘋魔成這樣。然而聶思聰看不見任何旁的光景,他的眼底堅決徹底,今天不將墳挖開就誓不罷休!
周遭的人根本勸說不住,眨眼間兩人就已各自挨了對方的拳腳面露淤青。
聶思聰如坐困圍城的猛獸,鄒非池竟也是不敵,他往后退了一步,“你對得起她嗎!你連她死了,也不放過她嗎!”
風吹過耳邊,就如割過臉頰的利刃,聶思聰?shù)吐曊f,“我早就對不起她了,也不差再多一回!”
“你!”鄒非池被他駁得啞口無言,竟接不下去話。
聶思聰抬手一把擦去嘴角被毆打流淌而下的的血痕,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墓碑,“鄒非池,你讓開,今天這個墳我是挖定了!”
他滿是決絕狠戾,今日辦不成,那就死也不肯離去
鄒非池皺眉,被這份窒息一般的決裂震到,聶思聰身影一動,已經(jīng)走過他又開始挖墳。
鄒非池一回頭,視線掃過他的背影,望向碑上沈斯曼的遺像道,“他不看個明白,不會罷休。沈斯曼,今天你就讓他徹底死心。”
泥土早不似初入時那樣松軟,堅硬更夾雜著石礫,聶思聰?shù)氖志蛯⑼烈慌跻慌跬陂_,關戎疾步來到他身邊喊,“少爺!小心您的手!”
不消多久,聶思聰?shù)氖忠呀?jīng)崩裂,鮮血混著泥土絲絲,可他根本就不管不顧,只嫌不能盡快,于是他一聲命令,“去找鏟子!拿鏟子過來!”
鏟子從山下農(nóng)屋里取來,聶思聰接過鏟子就開始鏟泥土。
關戎見狀,又是拿過一把也要開鏟,但被聶思聰阻止,“我自己來!”
關戎登時止住不敢再動,眾人就在一旁候著,鄒非池站在墓碑前,一直看著沈斯曼的遺像。
等到天色黯淡下來的時候,墳才被挖開,泥土堆在兩側(cè)成了兩個山丘,棺材露出棺蓋。眾人屏息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聶思聰手中的鏟子落下。他的手輕輕撫過棺蓋,蓋被輕輕開啟
而里面卻是玉白色一只骨灰壇!
沒有身影,沒有面容,只剩下一只骨灰壇!
聶思聰僵住,身體里所有的血液都像被抽離,他不曾發(fā)覺自己顫了手,他上前去捧那骨灰壇。
可當一捧起后,卻發(fā)現(xiàn)手上很輕,他又驚又喜大喊起來,“是空的!這是空的!”
可那份歡喜不過一瞬,后方處鄒非池說,“沈斯曼死前留下遺言,等她死后骨灰全都灑向海里。”
聶思聰還捧著骨灰壇,鼻息之間聞到一陣海水的腥咸味,再是側(cè)目去瞧,那片海面露出一抹水痕,溫柔綿延萬里,卻不知要去向何處,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
“你知道,她為什么喜歡海。”鄒非池沉靜道。
依稀之間,聶思聰想到她從前問過他:少爺,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海嗎?
他并不在意只是隨意接了話:為什么?
少女盈盈一笑:因為我想當一只飛鳥。
“砰——!”骨灰壇從手中砸落,狠狠碎了一地。
關戎以為,自家少爺會因為沈斯曼的突然去世而繼續(xù)瘋魔下去。可是誰想,在挖墳不慎摔了骨灰壇后,聶思聰也只是俯身將那一地碎片收拾。而那碎了的骨灰壇被包裹在自己的西服外套里,又被他帶回了北城。
后來那骨灰壇碎片被安放在哪里,卻也無人再知道。
聶思聰始終一言不發(fā),整個人也愈發(fā)沉默。
而沈斯曼去世的消息,他也是只字不提,就像是從來也沒有發(fā)生過。先前在鳳凰鎮(zhèn)發(fā)瘋一般挖墳的人,也好像根本就不是他。
老太太這邊,眾人不敢回稟,只怕老人家悲痛之下撒手人寰。聶思聰去看望老太太,他甚至是微笑著說,“奶奶,沈斯曼很好,她好好的”
老太太病得迷糊,竟也歡喜當真,所以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但是消息還是隱瞞不住,周曉光傷心不已,得知聶思聰挖墳的行為后,一下沖到沈園將他痛罵,可他罵了半晌卻也無濟于事,“罵你有什么用?是你害死了沈斯曼姐!是你害死了她!”
聶思聰一直不應聲,方才冷聲道,“她沒有死!”
周曉光驚住,他在說什么?沈斯曼沒有死?
“她沒有死!”聶思聰再次道,全不似在說笑。
本以為先前告知老太太“沈斯曼很好”只是為了安撫老人家,此刻看來卻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
他沒有歇斯底里狂躁暴亂,那么沉靜一個人,那么理智平靜說著“她沒有死”,反而讓人感覺更加發(fā)慌。
言海藍也到來沈園,她知道他歸來,也知道沈斯曼已不在人世。事情來得太突然,突然到根本不給人接受的機會。但一切來不及回顧,就已經(jīng)走到了今時今日
言海藍默默來到他面前,她注視著他俯身,她的雙手輕輕握住,“思聰”
“我知道這一切太突然”她不知要如何訴說,當年由沈斯曼造成的恨,在傳來她死訊的剎那,早就磨滅殆盡。
她是兒時陪伴在他身邊長大的女孩兒,她是他親自選定的陪讀玩伴,她跟隨在他身邊整整十六年之久,她愛他愛到用盡心機機關算盡。可她的死,卻還是會讓人悵然若失,讓人回想起她的時候,就會想到那道如影隨形的纖細身影
“思聰,我會陪著你,我會陪在你身邊一輩子,永遠都不會離開你!”言海藍凝聲說著,她握緊他的手,許下一生一世相伴的誓約,“思聰,就讓一切都過去吧,你也不要傷心了”
聶思聰坐在沈園大廳那張椅子里,他漆黑的眼眸里漠然,是一片深如冬日海水的墨藍色。言海藍繾綣相望,這一握只愿再也不分離,她不自覺紅了眼眶,流下一行淚水。
他忽然動了動,伸手為她擦去眼淚,溫柔里哄著她說,“傻瓜,我怎么會,誰會為她傷心。”
言海藍卻定格不動,她的眼淚凝在眼角。
只因為這一刻聶思聰眼底的哀傷,卻是用這個世上最出神入化的妙筆丹青都難以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