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思聰早就該想到,鄒非池和她之間絕沒有那么簡單。
否則,鄒非池不會三番兩次向他開口討要她,也不會在偶爾時候被他撞見她和鄒非池私下往來,更不會在鄒氏二小姐芳齡十歲的生日宴上,用那樣執著驚心的目光望著陪伴在鄒家千金身旁的鄒夫人
可他從來沒有去深入想過,他還以為她和所有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是無父無母的可憐人。可他猜中了其一,卻猜不中她心底原來還有另外的傷痕。
“我是不是該替我那個天真的繼妹感謝你?她曾經信奉為上天的少爺,終于肯紆尊降貴看她一眼?”鄒非池輕慢一笑,是嘆是哀都道不盡。
終于,隱瞞了十余年后,鄒非池當著聶思聰的面承認。
沈斯曼是他的繼妹!
她的親生母親正是鄒家第二任已故的夫人孫文佩!
聶思聰卻已得知更多的往事,從那些不曾注意到的蛛絲馬跡里,從那些陌生的所謂親人眼里,從周曉光憤怒的喊聲里,更從她一向敬重的吳叔追憶里
——她的爸爸死了以后,在我家也住過一段時間,她說她要去找她的媽媽,可她那個媽媽早就丟下她跑了,聽說是去了北城,我們還以為她一個孩子只是說笑,誰想到她真的一跑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姐姐剛到院子里那天,她的身邊只帶了一張照片。后來我才知道那是鄒夫人年輕時候的照片,不過再后來,她就將那張照片燒了!因為她再也回不到自己媽媽的身邊了,她說只要她過得好,就已經足夠了。
——我撿到沈斯曼那孩子的時候,她一直都不肯開口,我們就問她叫什么名字。后來就想先給她暫時取個名字,就說她跟著我姓,也姓吳,結果那孩子一下喊,她說她姓沈,再問名字,就怎么也不肯說了。我想,她是記得的,只是不愿意說
其實不是不記得了,是怕說出來后,自己就要被送回那些所謂的親人身邊
所有痛楚全都壓在她的心底,是蹣跚學路時就被母親拋下離家,是父親無能又殘暴導演了這場家庭悲劇,是無助的女孩兒在面對父親意外去世后,輾轉于各家親戚之間寄人籬下。她勇敢為了自己獨自奔跑,離開的時候帶上了她心愛的小小書包,那是母親唯一留下的禮物。
她想要跑去找她的母親,那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是她生命里最后一絲溫暖。
可當她終于來到北城,經歷千山萬水后看見她的母親,那個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婦人,已經成為富家夫人,左手擁著疼愛自己的先生,右手護著自己新生的女兒
她望而退步,滿懷的期許全都壓下,她沒有再上前
而今她又在何處,是不是在偷偷哭泣?
“她在哪里?”聶思聰懇求一般問。
鄒非池卻發狠道,“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年我早就該把她從你身邊帶走!”
“她在哪里!”聶思聰不斷追問,那迫切的心焦灼到快要將他撕裂,“我要去找她!”
“呵呵”鄒非池笑了,突然陰狠了眼眸看向他,“聶思聰!你下了地府去找她吧!”
五臟六腑都抽痛到呼吸都剝奪了似的,聶思聰徹底懵住,頭暈目眩里聽見面前那人嗤笑著說,“她死了——!沈斯曼已經死了——!”
他方才注意到,對方胸口別了一朵白色小花。
那是祭奠亡者的白花。
荒謬!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腦子里嗡嗡作響,旁人凌亂的話語還在耳畔充斥,最后定格于聶思聰的心底,只有此刻鄒非池所說那一句——沈斯曼已經死了!
“你胡說!”手臂越過茶幾,將鄒非池的襯衣領子提起,聶思聰剎那紅了眼眸,“把沈斯曼交出來!把她給我交出來!不然我掀了這里,掀了整個鄒氏!”
鄒非池卻是神色寂寂,眼底深處凝聚著深深悲愴,可他又是這樣憤怒不甘,是在為那個早就化作塵埃的癡人不甘,“你要找她?好!我帶你去!”
沒有再耽擱一秒,直接備車出發,從北城到了遠在異鄉的另一座魚米小鎮。
聶思聰從來不曾來過這座小鎮,卻有一回聽見她詢問:少爺,等忙過這一陣,要不要去散散心?我知道有一座小鎮,那里很安靜也很清閑,可以去那里
當時他正在審閱文件,哪里得空去思考度假,更何況他又怎么會和她去散心?
所以他再一次冷言冷語回她:沈斯曼,你別再做夢!
此刻,眼前這座小鎮,鎮上匾額印著“鳳凰”,讓聶思聰的思緒遙遠。他好像問過她,她的家鄉在哪里,她從不肯說也不愿歸去,只是依稀她回了兩個字,如今記憶猛地深刻,卻怵目驚心因為正是這座鳳凰小鎮
聶思聰跟著鄒非池一路走,穿梭過小鎮巷尾,來到近郊村落,山海茫茫一片凄惶。那片墓地里,卻有一座新墳立在前方樹林下。秋日傍晚,黃昏如耄耋老翁發上染白霜。
風一吹拂,秋葉落下幾片割破視線,鄒非池終于停下步伐,那道身影一過,那白碑黑字硬生生扎入眼底,是朱紅墨正楷刻寫。
她的姓,是她的名
“沈笑”聶思聰輕輕念出那名字,是他翻天覆地也找不到她,到了最后都沒有見到她的身影,只有一座寂寥墳墓。
鄒非池站在一側,死寂一般的男聲說,“離開醫院后,她就回到了這里。可是沒過幾天,病情反復再一次大出血。醫生和護士盡了全力,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什么!
聶思聰死死盯著那墓碑上的名字。
“她走得還算快,所以沒有太多痛苦”
聶思聰再也聽不見了,那些世間紛擾,那些有關于生死無常,他一下揚手,將那碑前供奉的香燭全都推倒,胸口窒悶無比,那無處訴說的思怨讓他朝著她的遺像喊,“你真的在這里?我怎么知道這里面是不是你!”
他瘋魔了一般的話語驚響于林間,鄒非池心中一寂,他愕然望向墓前那道高大身影,他竟是直接脫下西服不管不顧甩到一旁。眾人只覺魔怔,聶思聰卻冷聲喊,“沈斯曼!你又在說謊!你說謊——!”
眾人大驚失色,鄒非池悲傷的臉上措不及防,聶思聰是真的瘋了,他竟然要挖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