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找沒找得到燕王的尸體，程思菡守寡都已是事實，所以，她今天肯來參加這德妃的晉封典禮，實在是……失禮的很了。
寶珠還未回話，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了一進來，她也不管別人，直直地跑到程思菡身邊，便站住了腳，抬眼向上一看，立時一臉驚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冒出了兩顆大大的淚花，尖聲叫道：“妖怪……妖怪！好嚇人！嬤嬤，快點趕她走，快點趕她走！”
程思菡神色一變，正要發怒，那小姑娘身后的一位老嬤嬤連忙上前擋在中間，哄著那小姑娘道：“公主，公主？這是燕王妃，不是妖怪，莫怕，莫怕啊�！�
滿殿的貴婦人全都停止了交談，紛紛看了過來。
那小姑娘卻兀自捂著眼睛，哭喊道：“怕，怕，她就是妖怪，嬤嬤快要她走！”
敢在這春熙宮中無理取鬧的小姑娘并非別個，正是德妃的親生女兒安陽公主。
寶珠看著安陽公主白皙的小臉上劃過的淚珠，有些唏噓。
程思菡今日雖打扮的暗沉了些，可哪里又能成了妖怪？分明是安陽公主知道今日乃是她母妃晉封的好日子，不想叫程思菡這個剛死了丈夫的人給她母妃的晉封儀式帶了晦氣，這才做出這副模樣，好將程思菡趕出去。
只不知，這是有人授意，還是安陽公主自己的想法。
若是安陽公主自己想出來的……寶珠只覺得心底發寒，這般小的孩子，都已經知道耍手段了，這皇宮之中，還有什么是純凈的呢？
程思菡怒不可遏，以往她進宮，這安陽公主還如個兔兒一般，見了她甚是乖巧，如今才幾日，就敢這般對著她大喊大叫，不就是仗了德妃和太子的勢么？
哼，她這回本就是來給德妃添堵的，她已一無所有了，還怕什么？
“出去出去，嬤嬤快叫她出去——”安陽公主還在不屈不撓地哭鬧，程思菡卻無動于衷。
事涉公主和王妃，眾人不好言語，寶珠站在一邊，卻裝不得聽不見。
雖然很不想管，但身為景王妃，便是長嫂，袖手旁觀自是不行，寶珠只得做點什么。
眾人只見景王妃先是皺了眉頭，臉上現出痛楚之色，而后一把拉住了燕王妃的手，道：“我……肚子疼，二弟妹，扶我到偏殿休息一下吧？”
程思菡陰沉著臉看了寶珠一眼，才點了點頭，道：“好。”
寶珠又看向了安陽公主，柔聲道：“公主莫哭了，這春熙宮乃是皇貴妃的寢宮，福運昌隆，怎會有妖怪？公主不可自己嚇自己。”
安陽公主聞言，立時止了哭鬧，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寶珠，脆聲道：“皇嫂，你說的是，我不哭了，我聽皇嫂的�！�
這般乖巧的小姑娘，寶珠寧可相信她是被人授意的，便回了一個笑容，這才拉著程思菡出了正殿。
“放開我！”離了眾人，程思菡立時便甩開了寶珠的手。
寶珠早防備著，不等程思菡胳膊上的勁道傳出來便提前放了手，還不忘向旁邊挪了兩步，以免程思菡真個做出什么喪心病狂之舉，如今的她，可得小心一些。
“你以為我想拉著你？”寶珠哼了一聲，甩手就走。
反正她來也來了，如今早早退場，德妃也不能怪她。
程思菡沒料到寶珠走得這般干脆，她愣了下，還是追了上去。
“你……你不是說你肚子疼？還走這么快�！�
寶珠聽著程思菡這別別扭扭的一句，頓時樂了，“不勞燕王妃掛記，我現在好了。”
寶珠說完又向前走，可不一會兒程思菡又追了上來，遲疑地道：“你……你當時是怎么想的？”
寶珠一頓，轉頭看了程思菡一眼，只見她神色晦暗，目中卻又隱含火光，似萬念俱灰后尤自掙扎的囚鳥，頓時心中一軟。
她知道程思菡問的是什么。
如今她與程思菡是同病相憐了，楊道濟與楊道業都是征戰未回的那一列，他們的王妃，也就都成了眾人可憐的對象，程思菡想知道的，便是她當時的心境吧。
寶珠無奈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還問我做什么？”
程思菡怔了怔沒說話，向來裝模作樣的臉上，卻是滿目凄惶。
寶珠嘆了一口氣，決定給自己的孩兒積些陰德，便好生勸道：“你不必多想，不是還未找到尸骨么？”
程思菡卻垂了眸，自嘲一笑，道：“這種話，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即便如此，那又怎樣？”寶珠看著程思菡，決定送出最后一句忠言，道：“人活著，總要向前看，既然不死，便好好活著吧�！�
寶珠說完轉身欲走，卻忽然聽見春熙宮中傳來一陣喧嘩，她遲疑了一下，又停住了腳步。
程思菡顯然也聽見了春熙宮中的動靜，便也站住了腳，凝神聽了一下，便立時神色一變，轉身向春熙宮走去。
寶珠本聽得不甚清楚，見程思菡這番動作，頓時也猜了出來，她卻未回春熙宮，只在一旁靜靜聽著。
大殿中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只聽皇后又哭又罵道：“周婉月你這個賤人，你兒子通敵叛國，謀害圣駕，你還敢自封皇貴妃，真是好大的膽子！來人，來人哪，快來給我把德妃這個賤人抓起來，我要將她凌遲梟首！株九族！”
而后便聽德妃氣急敗壞地道：“都瞎了眼了么？沒見到皇后娘娘身體不爽利么，還不快扶了皇后娘娘回去休息？”
再之后聲音便小了很多，寶珠聽不甚清楚，只一會兒就見程思菡扶著一位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女子走了出來，寶珠定睛一看，正是皇后。
只見皇后神情癡愚，好似瘋癲，之前保養得宜的容顏也迅速衰老，黑壓壓的一頭青絲更是白發零落，全然沒有了之前高高在上的風范，落差之大，叫人扼腕。
“這竟是皇后娘娘？”梅香不可置信地道。
竹香雖沒說話，也是一臉的震驚。
寶珠心思沉沉地看著程思菡扶著皇后消失在宮墻之后，才重新邁開了腳步，出宮，回府。
如今風雨飄搖，誰也救不得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