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到來,黃豆也進行了期末考?荚嚽皟芍,黃豆的班主任給瑛霖打了個動員電話,委婉地說了黃豆最近學習狀態一般,但性格分外活躍,提醒瑛霖多關注多輔導黃豆兒,爭取在期末拿個好成績。瑛霖拿著電話,滿臉笑容,用力地想把笑容擠到電話的那一頭。好容易放下電話,瑛霖暗暗嘆了一口氣。她很清楚知道老師的用意,在這種重點小學,期末考不僅是學生的重點大事,也是關乎老師在學校的地位和牌面?墒撬粗娔X里的項目表,實在舍不得把工作上的事情轉手他人——也沒法轉出去,核心崗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除非她想把這塊業務拱手讓人。想了想,她給托管的輔導老師打了電話,千叮萬囑請輔導老師幫忙復習,又說了一大堆好話,甚至許諾下學期仍然送過來托管等等。輔導老師也很爽快答應了,畢竟這種100%依托于學校生源的街坊生意,做好了也是口碑宣傳。打完電話,瑛霖像是卸下了個重擔,又專注于工作了。
周末,全順回來了。他一覺睡到早上十點多,然后躺在床上看手機,飯有老媽煮,娃有老婆看顧,仿佛天塌下來也與他無關。瑛霖九點就開始給黃豆輔導語文和英語,黃豆寫得錯字連篇,瑛霖火大,一遍遍糾正不過來,越加不耐煩起來,最后罰黃豆一個錯字抄十遍了事。偏偏黃豆脾氣大得很,一聽說一個錯字抄十遍,立馬眼圈紅紅地哭叫起來:我就不!憑什么要抄十遍!老師也說錯字抄四遍就可以了,你又不是老師!”瑛霖最看不得黃豆掉眼淚,妥協了,一個字抄五遍。黃豆一邊抽噎,一邊抄字。全順在房間刷手機,全然不吱一聲。輔導完功課,瑛霖走到房間,看著全順那一幅歲月靜好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起來!給黃豆輔導下數學,我說的他聽不懂!”全順這才爬起來,走到書桌前,給黃豆講起數學。這一講就講了一個多小時。期間瑛霖走進來:“好了么?還沒講完?”
“嗯。太多漏洞了,得講通!比槹櫚櫭,拉住已經很不耐煩的黃豆兒,一道題又一道題地耐心講著,倒沒常見的雞飛狗跳的場面。然后父子倆休息下,繼續講;再休息,再講。不知不覺天色已晚,考試前的一個周末就這么過了。
雖然輔導老師信誓旦旦地保證已經給孩子全部復習了一遍,作業也全部完成了,全順和瑛霖也利用周末時間打了下補丁,但期末考的成績出來,黃豆的語文和數學成績并不如意:語文92,數學90。瑛霖急了,在一年級,這個成績意味著黃豆的基礎相當不扎實,日常學習和復習不到位,父母失職。她給班主任發了微信,班主任告訴她,黃豆連平均分都沒達到,成績應該是全班倒數的那幾個,之所以說應該,是因為現在不排名了,但成績在90分左右的沒幾個,大部分都在95分以上。
看完微信,瑛霖整個人都攤在床上,頭痛欲裂。在工作上積累的成就感和滿足感已然不知去向,心里空蕩蕩的,忽然間又風云翻騰,百般滋味在心頭。她的腦海里翻出過往的一幕幕片斷,想起黃豆兒在無數個夜晚給她打的電話,那是一種內心求救的信號吧?想起自己和輔導老師溝通的過程,輔導老師一路都在給黃豆點贊讓她放心,那其實也是變相討好家長的一種策略吧?有幾次她翻看黃豆的作業,發現字跡潦草了很多、涂涂改改,B的評價也多了起來;老師發在群里表揚堂聽100分的孩子,極少極少出現黃豆的身影;想起和班主任有限的三兩次溝通,全是班主任主動給她打的,告狀是永恒的溝通主題:黃豆兒紀律不好啦,學習用品經常不全啦,生活自理能力差啦;她雖然全部接了話,但基本沒對黃豆有什么嚴重的批評,一方面是覺得黃豆還小,另一方面是對黃豆陪伴過少的內疚之心。所以每一次告狀之后,她就對黃豆更好,黃豆要什么就買什么。想起她的丈夫全順,逢值他負責的一個國家級科研項目驗收,于是他基本在駐地,沒日沒夜的,幾天沒有聯系瑛霖是常事,甚至給黃豆的電話也幾乎沒有了?此剖鞘攴蚱薜娜粘#瑢嶋H是家庭成員之間溝通都出問題了、更勿論情感聯系。所有所有這些,都是蛛絲馬跡,提醒她和全順對黃豆的教育出問題了,她要對黃豆嚴加培養,細心照料,可她統統忽略掉了,一心撲在自己的事業上。如今事業前途坦蕩,那么她的家庭呢?她的兒子呢?她為黃豆做了什么呢?
黃豆在客廳砌著樂高,這是他最喜歡的玩具,每當瑛霖帶他逛街,必定抱回幾套樂高,放著慢慢玩。黃豆對自己的成績沒有太多的感受,92和99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數字,只有100分才能引起他的興奮點。班里孩子誰得了三好學生、XX之星,他一點兒沒提起,神色如常地玩著他心愛的玩具,嘴里還喃喃自語地配著故事情節。如果是往常,瑛霖往往巴不得黃豆玩樂高,她也清凈些,放松一下在上班時高速運轉的大腦;可今天透過門縫看到黃豆的坐在地上那小小的背景、那喃喃自語的聲音,她心頭一陣陣酸楚。婆婆這時出了廚房,叫黃豆兒吃飯;黃豆壓根不為所動,直接無視了婆婆的叫喚;于是婆婆又跑到房間門口,直著脖子叫了一聲:“瑛霖,你來喊黃豆兒吃飯呀,陪他吃一點嘛!”瑛霖聽到這刺耳的叫喚,內心一股火“騰”的起來了:“我陪他吃飯?他多大我多大?我還陪他?你連吃飯都叫不動?!”
婆婆不敢吱聲了,默默轉身離開,又重新鉆到廚房,關上了廚房的門,再也不出來了。瑛霖嘆了一口氣,翻身起床,走到客廳,抱住那小身板:“豆,咱們吃飯了,好不好?”
“好。”黃豆應答著,身子卻沒動。
“走吧,飯涼了就不好吃了。”瑛霖用了手勁,試圖把黃豆提帶起來。這一招奏效了,黃豆順勢起身,坐到了飯桌前,開始吃起飯來。瑛霖這才看見黃豆吃的菜是一碗切丁的火腿腸,湯底是煮的醬油汁,連個雞蛋都沒有,她的頭又痛起來:“媽!你怎么又給黃豆吃火腿腸?這沒什么營養!”
婆婆打開廚房門,露出半個身子,幾縷頭發掉在汗津津的臉上,配著萬般無奈的表情:“沒辦法么,他硬要吃這個!
“他要吃你就天天給他吃這個!沒營養的你知道不知道!整天不是火腿就是醬油汁——還有別的菜嗎可以給他吃的?”
“沒有了,還有一盤辣椒炒肉,他不能吃!嗖怂植粣鄢!逼牌庞U了一下瑛霖。因為瑛霖也幾乎不吃辣,基本上這頓飯菜,如果不吃火腿腸不吃辣椒炒肉的話,娘倆只能吃青菜了。而婆婆和全順來自嗜辣的地區,無辣不歡。
聽了這句話,瑛霖終于抬起頭看著婆婆,后者和她馬上對視了,雖然臉上好像很無奈,話語也很謙和,眼睛卻一直對視著,似乎在等瑛霖接話,卻又毫不退縮。瑛霖盯著她婆婆,看著這張老臉的主人,她倆一起生活了十年,無論瑛霖多么抗議和暴怒,提了多少次分開住的要求,全順始終護著自己的老母親,沉默地應對瑛霖的一切要求,讓瑛霖自己消化掉所有的情緒,再滿心不愿地共同生活下去。瑛霖突然沒有了力氣,也沒有了說話的欲望。她看看黃豆,黃豆早已把醬油火腿腸澆到米飯里拌勻,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婆婆看瑛霖不再吭聲,一閃身又進入了廚房。她轉身的一剎那,瑛霖分明看見婆婆的嘴角微微一撇,眼珠上翻,是得意于瑛霖的落敗,黃豆的好胃口。
瑛霖再也撐不住了,轉身回房,倒在了床上。辭職回家全職帶黃豆的念頭,又一次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