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亞玲目光冷凝地看著秦汐的背影,“你幫我帶一句話給錦川,他若是想放棄這案子,我,第一個不同意!”
話中藏了萬千波濤,隨時會將秦汐和裴錦川平靜的生活湮沒。
麥薇點頭,“嗯,我知道了。一定帶到。”
她推開車門,款款下車。
陸亞玲和司機二人獨自坐在車內,直到秦汐從超市里出來,她才推開車門,“秦汐。”
手中的塑料袋差點掉下去,秦汐連忙捧住里面的東西,恭敬地喚了一聲媽。
陸亞玲將車門敞開,“先上車吧。找你有事。”
秦汐下意識地抬頭朝小區的方向看。
“我知道錦川沒有出差,他是我兒子,我知道他的德性。”
陸亞玲一句話又差點把秦汐嚇得哆嗦。
她明明很保密了,婆婆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秦汐也不敢問,只能訕訕然地上了車,“媽,我們去哪兒?”
“這一年來,你們沒有避孕吧?”,陸亞玲直接挑出自己最關心的話題。
秦汐一怔,看了一眼前排的司機,臉上火燒火燎燃成一片,“媽——”
“你一個遠房的姑媽從國外回來,帶了一個人,我領你去見一見,然后看看你什么時候能懷上孩子。”
陸亞玲說得理所當然,秦汐便再也沒有了聲音。
裴錦行在子孫上自然是沒什么指望了,除去裴朗之外,陸亞玲最期待的就是裴錦川的孩子。
只可惜......
她收斂住自己的心神,沒有再辯駁。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更何況她又是這樣的職業,哪里還需得著別人來檢查......
只不過,是暫時不想要孩子罷了。
或許,今年過了年,等裴錦川的傷徹底好了,就可以了吧......
孩子.....
最好眉眼像他,英挺。
最好唇鼻也像他,疏朗。
最好......
哪里哪里都像他......
思緒飄遠,心口被漲得有些滿,想到自己的孩子如果能生得和裴錦川一樣的眉眼,那絕對是一件很幸福很幸福的事了......
心里,開始慢慢生出期待。
車子停在了一棟古色古香的宅子前面,陸亞玲催促秦汐下車。
去超市買來的那些東西也放在了車里,秦汐跟在陸亞玲的身后,沒再多問。
可進了宅子里,她還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原本以為自己會見到某個從國外回來的專家,結果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個穿著灰撲撲長衫的比丘尼。
那五十開外的姑子甚至還沒剃發,見到秦汐倒是愣了一下,然后俯身對陸亞玲問了一句別來無恙。
應該是在國外的舊識。
陸亞玲也不客氣,徑直坐到了姑子對面,抬手撥弄了一下面前檀木桌上的佛珠,“你也幫我媳婦卜一卦,看看,錦川什么時候能有孩子。”
秦汐目瞪口呆。
卜卦就能知道什么時候有孩子?
那醫院那些不孕不育的門診都是干嘛的?!
她有些為難,可對方已經很客氣地對她點頭,“三少奶奶,請坐。”
看樣子這個比丘尼對裴家的家庭結構是相當了解的。
秦汐忍了忍,安靜地走過去,坐好。
唯物主義,醫學原理........學了整整四年,這些東西已經成為了她的信仰,可今時今日,卻受到了挑戰。
這是裴錦川的母親,她必須要配合。
伸手,從那一盒竹簽子里抽出一根,遞了過去。
比丘尼只看了一眼,臉色頓時一變。
.................
裴錦川在秦汐出門之后,自己起身擦了擦身體,穿好家居服下樓。
桌上擺了一碗白粥,還有一碟涼拌的蘿卜絲。
粥熬得香濃可口,蘿卜絲切得很細,用白糖和鹽拌的,還淋了一點醋在上面。
是裴太太給他準備的早餐,他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習慣吃外面的早餐了。
唇角噙著一抹笑,他走過去將早餐吃完,然后又端著空碗回廚房。
家務分攤,他也會力所能及做一些事,比如,單手把自己的碗筷洗好,放回碗柜里。
原本是可以請傭人的,可是按照秦汐的說法,家里不能有其他外人,只有他們兩個便好,這樣才像是一個家。
她的論調有時候會有點奇怪,不過,他也能接受。
洗好碗從廚房出來,慢慢地躺在陽臺的躺椅上,還沒來得及喝口茶,手機就叮地亮了一下。
是tony發過來的,讓他調查的事有了點眉目。
屏幕上只有寥寥一句話——
紀北辰是唐心的兒子。
兒子?
有點意思......
裴錦川挑眉啜了一口茶,正準備刪除信息,手機就被人從手心里抽走。
“裴太.......”
他的話,頓住。
因為抬頭,自己對上的是另一張臉。
妝容完美到無懈可擊,頭發梳一絲不茍。
不是他那從來素面朝天也能夠很可愛,頭發即便是隨意扎起也可以活力十足的裴太太。
“你怎么進來的?”,他坐直自己的身體,語言之間是掩飾不住的冷淡。
麥薇飛快地掃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這個進展不錯。紀北辰?我是不是應該是會會他?!”
“這是私人民宅,房產證上寫的是秦汐的名字,她是裴太太。”
裴錦川已經不悅。
麥薇心口刺痛了一下。
曾經,她以為裴太太三個字非她莫屬的。
可惜,敵不過命運......
在他身邊拉了一張椅子,隨意地坐下,“我來看看你,順便,告訴你我在案子方面的進展。”
“我已經讓tony給你解除委托的合同了。”
他聲音又冷了幾度,“你到底怎么進來的?”
要是裴太太回家看到麥薇,是不是又會不開心?
他開始在意這個。
麥薇含笑,面上半點不露自己的脆弱,“這案子我們跟了這么久,你就這么放棄,是不是太可惜?”
“誰說我要放棄?”,裴錦川挑眉,“沒有律師,我可以自己做很多事。”
他只是不想再用麥薇了。
那天花房著火的事,已經讓裴太太很不開心了,雖然她這段時間來都沒有說過,可是他知道,那件事不說開,對他們來說,是個結。
可是說開了,對她來說,是個疤。
所以最好的態度,就是自己重新開始,少了麥薇,可能會走彎路,但是,不代表他撼動不了唐顧兩家。
“那如果我說,我知道縱火的人是誰了呢?”,麥薇精致的眉眼亦是淡淡地,掩住了她心里的驚濤駭浪——
那個放火燒了他們花房的人,她一定不會放過!
眼里的自信讓裴錦川的眉頭再次緊蹙,“是誰?”
“想知道?”,麥薇卻不著急,只是從自己隨身的包里拿出了并未簽字的解除委托的那份協議,“把這個收回,我當你沒說過不需要我的話。以后,我們該怎樣還怎樣。”
什么叫該怎樣還怎樣?!
裴錦川覺得這話怎么聽起來十分地古怪?!
可是,又說不出到底哪里怪異。她只是他的律師,這么說,也無可厚非。
他沒有伸手去接那文件,只是盯著她的臉,“你在律師界放話說要跟唐家對著干,不就是想讓我找不到其他律師么?”
“除了我,你還能有誰?”
她挑眉,很自信。
大學時代的麥薇,也是這樣自信,卻沒有今天這般咄咄逼人。
回憶有時候很美,可有時候,卻無法和現實重疊。
心里有一股幻滅的感覺生出,裴錦川眉頭蹙得更緊,“你應該知道,這很危險。”
“為了你,值得。”
裴錦川放下茶杯,“如果再這樣說話,請你出去。”
麥薇微微勾唇,一雙驕傲的眸子如同解剖刀一樣不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神色。
尷尬,抗拒,還有,不受控地回想起往事的時候,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回味。
“裴錦川,如果這次贏了,你要怎么感謝我?”
“你想要多少律師費,可以隨意開口。”
“你覺得,我缺錢?”,麥薇搖頭,“我不是用錢能夠收買的人,不然那些富豪們也不會巴巴地每天拿著支票來請我幫他們打官司了。”
他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之前是要和她解除委托關系的。
“不好意思,我只用錢做等價交換,別的,我沒辦法付出,”裴錦川也很冷淡。
麥薇臉上尷尬了數秒,這才重拾笑意,“錦川,你記不記得,你說要娶我,然后帶我回學校,去看鳳凰木上的紅花?今天,是我們在一起的十周年紀念。”
“說這些做什么?!”,裴錦川有點怒了。
往事他已經不想再去回憶。
更何況當年她不辭而別,早就將他男兒的自尊丟到太平洋里,遍尋不著了。
“錦川,讓我回到你身邊來,好嗎?”,麥薇提出自己的要求。
深思熟慮之后,她覺得,自己并沒有什么時間可以再浪費下去。
裴錦川被震住,滿臉愕然。
“我看得出來,你并不愛你的妻子,你.......”
“夠了!”
茶杯被他重重地放下,裴錦川眸中燃起怒火,“我已經結婚了!在我的人生里,也沒有隨便兩個字可言!”
除去最年輕的歲月,之后他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的。
他可不想搞什么婚外情,也不想和裴太太離婚!
很多有錢人喜歡三妻四妾,在外面找很多情人,可這恰恰是裴錦川最厭惡的地方!
麥薇已經算好了他會是這般反應。
因為裴錦川的驕傲不允許他做出任何會被稱之為背叛的事。
可是,這不代表他的感情已經全部消退。她很清楚自己的籌碼在哪里。
即便是今日急進了一些,可也只是試探。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退步了。
起身,“跟你開玩笑的,我大學不都是這樣的嗎?”
那時候,她被同學們稱作是玩笑大王,他不是不知道。
“以后,我們之間沒有玩笑兩個字可言,我們只是合作關系,”裴錦川慢條斯理又冷冷淡淡地開口。
她對他來說,是一個符號。
這個符號代表了他那些痛苦而美麗的回憶。
他還不至于蠢到要為了一個符號去毀了自己的生活。
他的清醒成都讓麥薇覺得有些可怕,可是,她也無法再多說了,“那我繼續查下去,有了進展,再告訴你。”
裴錦川淡淡地應了一聲,“不送。另外,我們會立刻換掉大門的密碼,你問我母親也沒有用了。”
他知道!
麥薇心驚。
裴錦川斜睨她一眼,沒有再說話。
答應繼續和她合作,也是因為猜出了這層關系的緣故——母親信任的律師,只有麥薇。
而當年的事,很多細節,只有母親清楚。
所以,他愿意為了自己的母親再忍耐一次。
只是這一次,他決定附加一個條件——
“我們恢復合作的事,不許有第三個人知道。”
換言之,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可是,麥薇也不會蠢到覺得這是件甜蜜的事。她知道,他只是在保護他想保護的人而已。
唐顧兩家也不是吃素的,海州城里很快就會有一場玩命般的廝殺,而她,已經選擇了站在裴錦川這邊,可是,他卻不讓她見光。
因為,他開始在乎他的妻子了.......
來之前已經警告過自己不可以悲傷,可是,還是被他的話避無可避地傷害到了。
麥薇忍住差點浸潤眼球的淚意,笑了笑,“當然,我學過保密條例,你放心吧。”
“慢走不送。”
裴錦川淡淡地下了逐客令,然后重新端起茶杯,琥珀色的眸子很快被茶色氤氳出一片水汽,再也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當然,也再也讓人看不清楚,他此刻內心的微微震蕩。
鳳凰木上鳳凰花......
那一年,他們年少,他站在鳳凰木下摘下紅花簪在她的耳畔,對她說,你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新娘......
唯一?
這個詞,可真讓人想笑.......
................
車內的氣氛凝滯得讓人喘不過氣。
從那種古宅子里出來,秦汐覺得自己都還一直回不過神來。
命中無子?!
這四個字如魔咒一樣盤旋在她和陸亞玲的腦海里。
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被人這樣說了以后,心里還是有點發麻。
她命中無子,這代表什么?
別的她不知道,可是此刻,陸亞玲的態度已經有點變了——
很可笑,沒有任何的科學依據,可單單地這四個字,已經讓婆婆開始用異樣的目光打量她。
就連在車里,也坐得離她有點遠。
心,避無可避地覺得有些受傷。
裴家家大業大,自己只是在云鎮長大的一個小姑娘,這一年來婆媳矛盾不是沒有,可是秦汐自己覺得自己處理的還算可以——
陸亞玲有時候覺得她上不得臺面,那秦汐就委屈自己偶爾在需要的時候去穿那些貴得要死的衣服,強迫自己去適應化了妝的自己。
婆婆有時候嫌她的工作太讓裴家丟臉,說到底也就是個產婆,她也能夠默默忍耐,不去爭辯。
因為她把自己當成一直在裴家生長適應的小樹苗,所以當有人來催促她,幫她修剪枝椏的時候,她只當這是一種成長。
但是,今天,她這棵樹卻聽到了自己不能遮陰蔽日,所以從自己主人的眼中看到了待價而沽的神色,并且那眼神就是在暗示它——
這棵樹,她可能會棄之不用。
她,只是一棵不可雕琢的朽木。
那么即便只是一棵樹,秦汐覺得,自己也傷心了。
車子很快停到了原本的小區門口,她匆匆下車,這一次,連再見都忘了要說,直奔樓梯口。
眼淚,已經忍不住快要跌落出來,可就是倔強地,不想去落淚。
何必去在乎一個迷信之人所說的話?!
可是,她真的很在乎婆婆的看法,那是裴錦川的母親,是他最親最親的家人啊......
推門,大步地奔向洗手間,抱住馬桶猛地就嘔出了聲音。
終于,給了一個讓眼淚滑落的理由了。
早餐和著胃酸被一并吐了出來,馬桶里還有黑黑的水,像是紙片燃燒之后的灰燼。
那個比丘尼燒了一道符,然后放在水里,讓她喝。
有婆婆在看著,頭上又頂著命中無子四個詛咒一般的大字,她不得不喝。
哪怕是虐待自己的腸胃,她也不能再虐待自己的自尊。
所以,一碗水下去,胃部已經狠狠地開始絞痛。
身后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裴錦川大力推開洗手間的門。
秦汐趕忙抬手,將嘔吐物全部沖走。
他只來得及聽到馬桶的沖水聲,“哪里不舒服?!”
在她身邊蹲下來,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吃錯什么了?要不要去醫院?!”
他很著急。
秦汐抹了抹嘴角,扯出一個虛弱的笑,“沒事,可能剛剛去超市吹了點冷風,所以涼著胃了。”
她的眼圈紅紅地,看得他心口也擰痛了一下。
輕輕地將她抱在自己懷里,“要不要喝點水漱口?”
“錦川......”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
裴錦川應了一聲。
“如果我們沒孩子,你會怎么想?”
裴錦川一怔,旋即抬手在她的頭發上胡亂揉了一把,“我們身體都健康得很,怎么會沒有孩子?我要你生兩個,一兒一女。兒子嘛,胎教我們就教他怎么幫父母燒飯洗衣服,女兒的話......就教她怎么花錢做公主,你說好不好?”
他話語輕松,逗得她很想笑,可是,卻有點笑不出來。
不過最后,她還是很努力很努力地笑了笑,“好。”
因為,她沒有理由不說好,就如同她沒有理由不快樂一樣——
所有人都羨慕她這個裴太太,羨慕得久了,連秦汐自己都覺得,自己應該是快樂的。
當全世界都覺得你快樂的時候,你唯一能夠走的路,就是快樂。
即便悲傷的時候,也只能假裝快樂。
裴錦川起身將她拉起來,“廚房還有你早上熬的白粥,我給你盛一碗,你吃一點,如果還不舒服就立刻去醫院。”
秦汐乖覺地點了點頭。
靠在餐椅上看著裴錦川忙進忙出,單手盛粥的模樣實在有些滑稽。
心里堆積起來的那一些些不快,也略略散了一些。
小口小口地把粥吃完,去廚房洗了碗出來,才看著裴錦川盯著門口,神色有些古怪。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秦汐沒有察覺什么不對,“你在看什么?”
“小迷糊蟲,”裴錦川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們中午吃什么?”
“吃飯啊!”
不然還能吃什么?!
“米還有嗎?”,他抬手,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玄關矮柜,“你去超市,怎么還空手而歸?!”
秦汐一怔。
幾秒之后,她的心口狠狠地一沉——
糟了!
............
同一時間,裴宅。
裴錦雯等在宅子門口,等面前的車子停穩之后才上前打開車門,“媽,大師怎么說?”
陸亞玲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樣。
本來這次去,也只是想要大師看看錦川到底是先得男還是先得女,可是誰知竟是這么個結果。
真讓人受不住。
那大師算得極其準確,裴家信任了她幾十年,所以,陸亞玲越發地不安......
裴錦雯見她臉色不好,也不敢再多問什么,只一味地扶著她往里走。
身后的司機卻開了口,“夫人,三少奶奶的東西落在車上了,要拿進去嗎?!”
裴錦雯回頭招呼,“你放進三少爺房間里吧。”
司機應了一身,連忙提起超市的塑料袋往里走。
可誰知經過那母女二人的時候,塑料袋的提手竟是砰地一聲斷了——
里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擋住了陸亞玲的去路。
她一低頭,就看到了剛好滾落在自己腳邊的塑料瓶子。
藥瓶上那‘事后避孕藥’幾個猩紅的字如淬了毒的箭一樣射入裴家人的眼睛里——
如無意外,今天也還有一更加更,我努力去碼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