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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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不知處一如往常的安靜,只是多了許多凄涼。
靈堂前,藍忘機重重跪下,這個好不容易見一面的父親,就這樣不在了。他想起母親不在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跪著,跪在門前等著人給他開門,那時他不知道離開了是什么意思,現在他深刻體會。
兄長趕在下葬前悄悄回來了,見了父親最后一面。兩個人一起最后一夜守靈。
沒有哭泣難過的時間,所有人都在忙著修整云深不知處,尤其是藏書閣,根基所在,根基在,云深不知處就在。
當然,藍忘機也不會忘記玄武洞一事,將事情一一稟報后,極力勸服叔父將蘇涉逐出山門。那種人,他都懶得去與他理論交涉,只是那人走的時候狠狠瞪了藍忘機一眼,藍忘機冷眼以對,淡然轉身不給予多余一點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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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站在廢墟中,回憶著魏嬰的笑臉,感覺得到些安慰,心里就好受了些。
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漸漸的,藏書閣有了模樣,藍忘機在原來那個地方又種了棵玉蘭樹苗,等它長大。
藍忘機整理兄長逃亡過程中散落的古籍,一樣的書案,一樣的窗,只是玉蘭樹還沒長大,每每這時候藍忘機就會憶起魏嬰趴在窗臺時的模樣,忍不住唇角扯出了一個似有似無的笑容。
他的傷應該都好了吧,一定又在搗蛋的吧……
突然好想見你,魏嬰,等我,等我處理好一切,我去找你。
在他發呆走神時,藍曦臣走過來。藍忘機回神,看到兄長臉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藍忘機問道。
“關于射日之征議事……”
“我知道,我同兄長去,叔父傷未痊愈不宜出行。”藍忘機奇怪兄長怎會以為自己不會去。
藍曦臣頓了頓,不知該如何開口。
藍忘機沒來由心一緊,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兄長有話直說。”
“忘機……”
“兄長!”藍忘機有些發慌,艱難的開口道:“是不是……他有事?”
藍曦臣閉了閉眼睛,道:“云夢江氏,被滅門了。”
“……”腦袋嗡的一聲,指間的筆掉落在他潔白的衣擺上,暈開一層墨染。藍忘機撐著桌子差點喘不上氣,無法思考,他不敢去想滅門是什么意思……
“溫晁帶人血洗了蓮花塢,聽說滿門無一生還……”
藍忘機雙臂撐著書案想站起來,奈何渾身無力,腦袋嗡嗡作響。
距離他們上次分別才過去多久,一個月吧,怎么就……
“不可能……”藍忘機呢喃著搖晃著站起來。
“剛收到的消息,更詳細的我們下山后再詢。”
“……好。”藍忘機艱難吐出一個字,他怎么也不會相信這事實,力持鎮定,“他不會,他那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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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趕下山,下山后他們得到了更確切的消息,聽說溫氏正在通緝江氏兩位公子,藍忘機頓時松了口氣,他就知道,魏嬰不可能有事。
他們一路前往蘭陵一路打聽,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見到江晚吟時已經過了好幾日,藍忘機看出江晚吟死里逃生的疲憊,可是,江晚吟身邊,怎么沒有魏嬰?魏嬰呢?藍忘機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去問,目光到處搜尋著。
“魏公子失蹤。”藍曦臣走到他身邊,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他。
失蹤?藍忘機再一次被打入地獄,他總覺自己變得很遲鈍了,不敢也不愿去想失蹤又是什么意思?!
藍忘機不信,沖到江晚吟面前:“魏嬰呢?”
江晚吟沒法理解藍忘機為什么是這樣一副冷峻表情,但還是回答:“我也想知道他在哪。”
“你們不是形影不離嗎,他呢?”
“藍二公子,我謝謝你關心他,但是我會找到他的。”江晚吟紅著眼道,那擔憂不會比藍忘機少。江晚吟甩手離去。
藍曦臣走到他身邊:“忘機,不要太過擔心,魏公子一向聰明,劍法高超,不會那么容易出事。”
“我……我要去找他。”藍忘機六神無主。
“沒有用的。現在仙家聯合一同討伐溫氏,江公子已經托各個仙家幫忙打探消息了。你且等著。”
“……好。”
“振作點。眼下不是頹廢的時候。”
是,不是頹廢的時候,他一定要找到魏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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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邊與溫氏對抗邊尋找魏嬰的下落,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仿佛這個人就這么消失了。兄長說不妨問靈,藍忘機堅決不問,絕對不能問,他一定還活著。
夜襲教化司的計劃很成功,他們收回來了當時所有人的佩劍。
看到魏嬰的佩劍時,藍忘機的手指動了又動,終究還是沒有伸出來,看著“隨便”理所當然的落入江晚吟的腰間,江晚吟摸著劍低聲道:“魏無羨,你趕緊給我滾回來。”
這三個月里他和江晚吟一路,邊攻打溫氏邊找尋魏嬰。藍忘機經常看到江晚吟盯著隨便發呆,他腰間一直帶著兩把劍,隨便和三毒。
藍忘機有時候也想摸一摸隨便,可他不能。
“我很奇怪,藍二公子不是一向看魏無羨不順眼嗎?怎么對于找他這事這么熱心?”有一日江晚吟道。
藍忘機握緊避塵,冷冷道:“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哼!是啊,玄武洞的救命之恩!”江晚吟諷刺,他向來對藍忘機不喜不厭,可是看他這樣擔憂魏無羨,總覺得怪異。“這點恩情你大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他對誰都是這樣。換是別人他也會救。”
“……”藍忘機一僵,江晚吟又提醒了他一個殘忍的事實,魏嬰對誰都好是誰他都會救,他藍忘機和別人沒有任何不同。
心如刀絞,藍忘機也強壓下去,道:“有恩必報。”
“哼。”江晚吟眉眼都透著犀利。
兩人同行三個月,都是一個目的,找魏嬰。所以即使相互看不順眼也不會起沖突或動手。
今日他們是追蹤溫晁而來,追到夷陵監察寮,他們發現了墻上好些符篆。
藍忘機拿下來看了又看,都是大家熟悉的常規的鎮宅符篆,藍忘機眉頭忽然緊蹙,這符篆有異,“多了。”
江晚吟眉峰一凜:“果然。”
“多的幾筆乃人血所繪。”藍忘機道:“你先往岐山方向追擊,我隨后會跟上。”
江晚吟道:“你要去哪?”
藍忘機道:“姑蘇。”
語畢藍忘機御劍飛行,急速回到云深不知處。之前云深不知處被燒的時候損毀最嚴重的是藏書閣,偏遠一點的住處大多都是完好的。靜室也是完好無損。
藍忘機推開門走進去,在地板下一格子里又拿出一盒子。里面是一些零散的東西。藍忘機拿出一幅畫,赫然是藍忘機自己,鬢邊戴花。藍忘機把符篆和畫放在一起,又拿出幾張紙,是魏嬰曾經抄的家規。
仔仔細細對比了許久,藍忘機努力把自己的想法推翻,“靈氣是氣,怨氣也是氣……”藍忘機想起那時魏嬰曾說過的話,他說的第四條道路。
魏嬰,真的是你嗎?
不,不可能,你不會,你靈力高劍法好,怎么會走第四條路?一定是我想多了。
藍忘機抓起符篆繼續御劍追上江晚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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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一家驛站發現了溫晁的蹤跡,兩人一同上屋頂查看。
從房頂瓦洞看過去,那人悠悠地走上了樓梯,微笑著回過頭后,看到了那張明俊面容的藍忘機,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的嘴唇顫了顫,無聲地念了幾個字:“魏嬰,真的是你!?”
藍忘機悲喜交加,看著魏嬰折磨溫逐流,看著他與江晚吟擁抱,看著他邪魅的笑,自己竟然插不上一句話,而魏嬰卻不曾和他打一聲招呼。
這不是他認識的魏嬰,他認識的魏嬰,愛笑,愛鬧,陽光明媚,絕不是現在這樣陰氣重重,連笑意里都沒有了溫暖。心里有股不安變得越來越沉重。
魏嬰這笑容三分陰冷,三分殘忍,三分愉悅,藍忘機將他的神情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向前走了一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操控這些陰煞之物的?”
魏嬰嘴角的弧度銳減,斜眼睨他。藍忘機緊盯著魏嬰,道:“回答。”
鬼童與青面女躁動起來,魏嬰回頭掃了一眼,他們不甘不愿地緩緩后退,潛入黑暗之中。魏嬰這才轉向藍忘機,挑眉道:“請問……我不回答會怎樣?”
這種怪異的語氣刺痛了他,藍忘機伸手一擒想探個究竟,魏嬰閃身避過,倒退三步,道:“藍湛,咱們剛剛久別重逢,你就動手抓人,不太好吧?”
藍忘機動手不動口,魏嬰見招拆招,兩人都是迅捷無倫。
第三次撥開藍忘機手之后,魏嬰道:“我還以為我們應該至少算個熟人。你這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不是有點兒絕情?”
藍忘機道:“回答!”他消失這三個月就是為了修習鬼道嗎?修習他說的第四條道路?到底是為什么?
江澄攔在他們兩人中間,道:“藍二公子!”
魏嬰道:“藍二公子,你問的東西一時半會兒可真難講清楚。而且很奇怪。設若我追問你姑蘇藍氏的秘技,你會回答我嗎?”
藍忘機越過江澄,直向魏嬰。他一定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才這么一會他已經坐下兩次了,身體這么差,一定是出了什么問題,一定和他修習鬼道有關。
魏嬰將笛子橫持在前,道:“過分了吧?何必這么不講情面。藍湛你究竟想干什么?”
藍忘機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姑蘇。”回云深不知處,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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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起了爭執,這是第一次這樣怒目而對,他說過以后都不會再去云深不知處了,如今這種境況他又怎會跟他走?
方才江晚吟說:“魏無羨也不是你們家的人,輪不到你姑蘇藍氏來懲治。他跟誰回去也不會跟你回去。”
藍忘機被江晚吟這一句話劈的現在還沒有回神。
站在驛站外面,涼涼的風吹到心底深處,藍忘機有很多東西想不明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以什么立場帶魏嬰回云深不知處。魏嬰說他是旁人!真的只是旁人而已啊,他有什么資格帶他回去?
魏嬰是回來了,可也不是以前的魏嬰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方才就這樣朝魏嬰出手了,太沖動了。就在藍忘機發呆之時,遠遠傳來一聲慘叫,那是溫晁的聲音。藍忘機不敢去想魏嬰和江晚吟是怎么折磨他的。
片刻后,兩人從里面走出來,有說有笑。
江晚吟道:“藍二公子是要去和你大哥匯合還是隨我們一起攻打下一座城?”
藍忘機看了魏嬰一眼,他只是笑笑,然后率先走了,一點不關心他的決定。藍忘機忍了又忍,艱難開口道:“一起。”
“那就一起走吧。”江晚吟說完追上魏嬰,魏嬰順手就搭著他的肩,這是他慣性的動作,兩人總是親密無間,藍忘機一直知道。
可是藍忘機接受不了,明明那時候在玄武洞的時候,他們還很好,還很和睦,甚至,有些親近。怎么幾個月光景就變成了這樣?
藍忘機邁步默默跟在那一黑一紫背影后面,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