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警大樓208包廂。
菜已經都上齊了,不過孟雨卻一直沒有動筷子的意思,他的秘書漆婧也沒有入席,而是站在包廂門口神色焦急的打著電話。
“孟書記,是還有其他客人要來嗎?”魏江一看到這種情形,便試探著問了一句。
“哦,我還叫上了《金州法制報》的溫總編。”孟雨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拘謹的眾人,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啊,要不你們就先吃吧,我再等等。”
“沒事。我們中午吃的比較晚,這會兒還不餓呢。”
“就是,這個點估計路上正堵車呢吧,沒準一會兒就來了。”
“嗯,不著急。”
開玩笑,這種時候,有誰敢先動筷子啊。
“這樣吧,魏局,你給我先介紹一下你們局里的同事,咱們邊聊邊等。”
“好的,孟書記。”魏江點點頭,開始給他逐一介紹起來,“這位是黨委書記鄭敏同志、這位是黨委副書記,同時也是常務副局長李志同志、政委石康同志、副局長宋志蓮同志、向勇同志、陳芳同志和涂若飛同志。”
“很高興認識大家!”孟雨微笑著沖眾人點點頭,“我剛調過來沒多久,對金州市各個方面的了解,肯定遠遠不如在座的諸位透徹。以后的工作上面,還需要多多依仗魏局和眾位同仁啊。”
“哪里哪里,孟書記客氣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就是,孟書記太客氣了。”
幾句話下來,包廂內的氣氛明顯緩和了不少,一時主賓皆歡。又聊了十幾分鐘,孟雨才抬手看了一下表,“小漆啊,怎么回事?你到底跟溫總是怎么說的?”
“孟書記,我當時跟溫總說的很清楚,他說他自己剛從雙山縣派出所辦完事出來,馬上就往這邊走……”漆婧的表情有些委屈,“誰知道現在連電話都沒人接了。”
“哦,連電話都沒接嗎?”
“是啊。”
“嘶……不會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你再想想別的辦法,看能不能用其他方式聯系到他。”
“知道了,孟書記。”
兩人的對話落在涂若飛耳里,他整個人瞬間都不好了。
《金州法制報》的溫總編……剛從雙山縣派出所辦完事出來……溫志龍……晚上政法委孟書記請吃飯……所有的關鍵詞湊在一起,讓他不由得急出了一身冷汗,立馬坐立不安起來。下意識的吞咽了幾口口水后,心中暗道,不會這么巧吧?不行,不管是不是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那個姓溫的放了再說。想到這,他趕緊跟身邊的向勇打了個招呼,悄悄起身走出了包廂。
“審訊室里的那個姓溫的,怎么樣了?”躲在衛生間里的涂若飛,掏出手機給刑偵支隊打了過去。
“哦,涂局啊。他一直都沒有開口,我們就把他銬起來關在醒酒室里面了。”
“先把他放了吧,其他的完了再說。”
“是!”
掛上電話的涂若飛,長嘆了一口氣,唉,希望這次是自己太過緊張吧。他用冷水沖了把臉,抬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一直在走霉運。看來哪天要抽個時間,去白云廟燒燒香了。
……
“哎呀,溫總,您總算是接電話了!你現在在哪呢……你說什么?”漆婧掛上電話,匆匆走到孟雨的跟前,低下身子,“孟書記,溫總說他剛剛被金州市公安局的人,無緣無故的抓起來關了幾個小時。現在正在那里討要說法呢!”
話音剛落,魏江就站了起來,“什么?還有這事?”他目光凌厲的看向了在座的其他幾人,“還不趕緊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我們過去瞧瞧!”孟雨臉色不愉,率先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
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涂若飛,剛進包廂,就發現只剩下向勇一個人了,不禁詫異的問道,“這是怎么了?其他人呢?”
“哎呀老涂,你上廁所也不分個時間場合。你要是再不回來,我都想進去直接拉你了。”向勇抱怨了一句后,伸手推了他一把,“快走吧,局里出事了!”
“出……出什么事了?”涂若飛的心頭立馬籠罩了一層陰云。
“咳,也不知道哪個不開眼的,把孟書記的客人給抓了,人家現在正在局里討要說法呢!”
什么?這下全完了!涂若飛嚇的腿肚子都軟了,差一點當場就跪在了地上。
……
第二天,一篇名為《面子重要,還是真相重要?》的評論文章,在《金州法制報》上發表了。
文中詳細闡述了7年前,關于名河鎮屠宰場發生的那起烏龍命案。并對當時辦案人員不負責任,玩忽職守,在沒有經過任何立案調查的情況下,就草草結案的官僚作風,進行了不留任何顏面的強烈抨擊。文中還特別強調指出了,在案件真相曝光后,某些涉案官員依然不思悔改,妄想掩蓋事實、蒙混過關的愚蠢行為。最后,不忘提醒隴州省所有法律機關的一線辦案人員,要以此事為警鐘,時刻保持警惕,力求實事求是,千萬不能重蹈覆轍,讓廣大人民群眾再一次寒心。
這篇報道立馬在隴州省公安系統內,引發了軒然大波。省上的領導第一時間就給劉光海打了電話,限他在一天之內,查明事情的所有來龍去脈,直接向省委匯報。
緊接著,《雙山晚報》也在頭版頭條,轉載了這篇文章。這一下可熱鬧起來了,尤其是名河鎮和東山鎮這兩個地方。
……
名河鎮屠宰場的工作車間。
“老徐,我就說吧,譚磊當年肯定是被冤枉的!你們還都不信!這下好了,報紙上都登了!”
“是嗎?我看看。”
“我也看看,我也看看!”
“真的假的啊?在哪寫著呢?我怎么沒看見?”
“這不是嘛!喏,這里……”
“唉唉,別搶啊!”
……
“老譚,老譚,大喜事啊!”
一個渾身上下死氣沉沉、身形佝僂、頭發雜亂無章的老人,抬頭看了眼正沖他小跑過來鄰居,語氣消沉的說道,“我們家都已經是這樣了,還能有什么大喜事啊?”
“呼……呼……”鄰居喘了幾口氣,把一份《雙山晚報》舉到老人跟前,“喏!報紙上面說了……呼……你們家譚磊當年是被冤枉的!現在縣派出所正在為他申請國家賠償呢!”
“什么?真的!”老人猛地站了起來,還沒有來得及說句話。眼前就是一黑,往身后栽去。身邊和他一起曬太陽的幾個老街坊,趕緊把他扶住,掐人中的掐人中,順氣的順氣,拍背的拍背,好半天,老人才緩緩吐出了一口長氣,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要拿過報紙。
“老譚,你可別嚇唬我們老哥幾個啊……老劉你也是,都這么大歲數了,辦事怎么還是這樣毛毛躁躁的。你就不能慢點說啊,萬一老譚過去了,這個責任誰來負啊!”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怪我怪我!我這不是替老譚高興嘛!”
“行了,老譚,你也別看了,先喝口水緩緩。我念給你聽!”一個身板還算健碩的老年男子,接過了報紙。
“嗯,好好好!”老譚抹了把眼淚,“快念念我聽聽!”
……
名河鎮派出所。
“大家伙快來看啊,涂若飛這次終于栽了!”一名警員手里揮舞著一份《金州法制報》,興奮的推開了綜合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里的其他人,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哪個涂若飛?”
“還能有哪個?咱們所的前任所長唄。”
“那個草包啊,他不是號稱上面有人嗎?怎么會栽啊?”
“這事多虧了,縣派出所的孟指導,就是上次縣派出所開會,給我們發錢的那個!”
“是嗎?那快給我們說說怎么回事!”
……
東山鎮派出所。
姚亮拿著今天剛出版的《金州法制報》,有些發愣。
“姚所,看到了吧。這才是涂若飛的真實水平!”
“就是!也不知道,當年是誰那么不開眼,竟然還把他調到市局當了個副局長!”
“哼,就他那兩把刷子,還不知道,手底下有多少冤假錯案呢。”
“行了,少說幾句吧,你別忘了,姚所還是人家一手帶出來的呢。”
“拉倒吧!一碼是一碼!那是咱們姚所辦事用心,眾望所歸。”
……
雙山縣派出所。
“李所,這有些不合適吧?”孟俊杰把手里的《雙山晚報》放下,紅著臉說道,“明明全是您一個人出的力,怎么都安排到我身上了,這讓下面的人怎么看我嘛!”
“沒事,如果不是你辦事認真細心,我們也查不到這件事的真相不是?”李好無所謂的一擺手,“行了,不用糾結了,給你申請嘉獎的報告我都交上去了。”
“這……這……”孟俊杰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行了老孟,你這點兒功勞,我們李所才看不上呢。”秦漢站起來替他解了圍,“等嘉獎下來了,請我們幾個喝頓酒就行了。”
“切!你有沒有出過力,憑什么啊?”孟俊杰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嘿,”秦漢忍不住撇了撇嘴,扭頭看向了王蓉,“小蓉,你看他那副嘚瑟的樣子!”
“呵呵……”王蓉捂著嘴笑了一會兒,“這樣吧,等孟指的嘉獎下來了,秦所買酒,李所買菜,你們幾個去我那里,也嘗嘗我的手藝。”
“這個提議不錯!”幾人當場就表示了贊同。
……
一周后,李好親自開車,在隴州省第二人民監獄門口,把譚磊接到了雙山縣派出所,雙山電視臺也全程跟蹤直播報道了這一事件。
當孟俊杰親手把20萬元的國家賠償款,交到譚磊手里,并當場承諾,如果他在外面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來縣派出所的食堂后廚幫工,一個月支付給他2500元錢工資的時候,譚磊已經激動的泣不成聲。他身后的親人舉著‘再世青天’、‘沉冤得雪’的錦旗,每個人的臉上也都是熱淚縱橫的。整個雙山縣,都通過電視看到了這一畫面。
當天晚上,雙山電視臺還特意播放了,采訪孟俊杰的獨家報道。
孟俊杰除了詳細介紹了一下案情經過以及當年的情況后,還特別補充道,今后會在縣派出所的門口,專門設立一個所長信箱,任何人都可以通過信件的方式,直接和所長進行溝通……
張波看著電視中侃侃而談的孟俊杰,忍不住陷入了沉思。節目什么時候完的,他都不知道。等回過神來,已經是深夜了。起身關上全是雪花點的電視機,走到窗前,點了支煙,抽了一口后,又一次長考起來。直到香煙燃盡,燙到他的時候,他才趕緊把煙頭捻滅。
洗了把臉,心事重重的半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
這一夜,張波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