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亦感到李碧峰跟剛才有了少許不同,但他甚么都不曉得,自不知道李碧峰此刻已祭起了一般學武之人一生欲求而不果的武學境界,眼見他的來勢比先前來得緩慢寧靜,竟不自覺放下了先前接招時的那一股緊張之感,原本緊握著掃把的手亦不由得微松起來,心中那一條拉得正緊的線,已隨著李碧峰的的動作而放了下來,就在此時,李碧峰的手掌已慢慢提起,激活的窒滯便如拖著千斤重泥一般,緩緩的向他伸了過來……
此時卻忽地聽得一聲如旱雷轟天般的暴喝之聲:“小春!留神!”,卻是石重貴出言示警,乍聞此言的小春心中一驚,本已變得松馳的精神卻因此當頭棒喝而重新集中,倏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心中忽有所感,在沒有思考的余暇之間,已把左腿一提,急速地向左前方踏了一步……
看著這簡單之極都舉動,李碧峰面色一變,竟然整個人的動作停了下來,全因他已用著“心湖不驚之境”,心中不停盤算著極個戰局的變化,若剛才小春不踏此步,李碧峰便會向那方向踏前一步,而踏實了那一步后,接著而來的后著便可把小春所有能閃避的位置封死,決計再也閃避不了下一招的掌擊,而李碧峰心中早就算好,即使要捱上小春那掃把的一擊,亦要把他的一手或一腳打斷,那么余下來的數招亦可穩操勝券,但他絕想不到的是,自己以“心湖不驚之境”所策劃計算出來的一招,竟然在還未施展,毫無出招徵兆的情況下,便被小春預早洞悉的先把其進招之處封死,即使現在強行踏前,已取先機的小春亦能掌握時機加以躲避或破招,教李碧峰如何能不攻勢頓止,手足無措?
眼見李碧峰忽然停下來鴉雀無聲,張悅可及羅如龍等人便大惑不解,蓋因當中的武功道理,已非他們所能領會的層次,但碧春樓及石重貴等人都是看得心曠神怡,有的更頻頻點頭,暗嘆小春此著之精妙絕倫,端木廚子便是其中一人,只聽他搖頭晃腦,低聲喃喃自語地說道:“即使通曉凡塵六識扭盡六壬,又如何能是“末那識”的對手?”
站在他身旁的石重貴一聽此言,心中一震,他素聞佛家之中,大、小乘佛教皆立有六識之說,分之為眼、耳、鼻、舌、身、意六識,在一般人來說,便是五官之感再加上精神上的超脫所形成的高度集中力,李碧峰的“心湖不驚之境”就是類似的境界,而能鍛煉到如此境界者,在江湖之上亦不會很多,但據聞一些傳說之中的高手才能擁有,在六識之上的武學境界,其所使用著的戰法,卻并不是“計算”,而是“預知”,看來十分相似的詞匯,當中所含之意義卻繆之千里。
計算一途,乃是從種種環境,跡象,以其發揮至盡處之六識,盤算計劃出招的方法與敵手的相應之途,但“預知”卻代表著更高一層次知感的發揮,于敵手尚未出招之時已能準確的預測著最佳的應對之法,小春此刻的出招方式,若于佛家一途來說,已是到達了“末那識”的境界,但一個從不習武修佛之人,竟具備如此聰慧之天授之才,便大出石重貴意料之外。
但小春自己卻渾然不知適才一踏的妙用,眼見李碧峰忽然停手,只道他手下留情,忙向后退開,誠懇地向李碧峰道:“謝李將軍手下留情,既然李將軍亦不忍傷害小子,還請李將軍高抬貴手,不要再找碧春樓的麻煩好嗎?”如此求情退讓之言,在李碧峰耳中聽來,卻全成了尖刻之極的譏刺之言,他伸出手來,緩緩的遞向小春,在其身前停了下來,小春眼見李碧峰意欲罷手,雖對其恐懼之心未減,但亦笑著伸出手來跟他握著。
就在此時,石重貴大喝道:“小春!快撤手退回來!”就在李碧峰及小春二人的雙手互握之時,石重貴便感到一股極之濃烈的殺從李碧峰身上透了出來,故急忙喝令小春后退,而一向都表現得自若無比的碧春樓眾人,亦全都緊張地向李碧峰及小春沖了上去,他們便萬料不到小春會全無機心至此的放下全部防衛,伸出手來與李碧峰互握,只要李碧峰運起內力,純以內家真氣相攻,小春的心脈便會在一瞬間被震得碎裂而亡,教他們哪能不趕上前來營救?
但李碧峰的手已在閃電間把小春的手緊緊握著,只見他冷冷的望著小春,而此時小春的命已掌握在李碧峰之手,碧春樓眾人都是全數不敢妄動的圍在李碧峰及小春身旁,但見小春的臉上除了強忍恐懼而勉力擠出來的笑容,便沒有半點痛苦受難的感覺,石重貴便頗為奇怪,心想莫非自己的感覺錯了?只見李碧峰緩緩的放開了小春的手,向后退開了數步,向著那老人的方向抱一抱拳,跟著冷冷的道:“碧春樓果真臥虎藏龍,人材輩出之地,李碧峰今天受教了!”接著緩緩的向后退開,圍在他身后的劉鐵拳拳及端木廚子眼見小春無恙,便由得他踏出大廳,飄然而退。
眼見這瘟神終于離開了,小春不禁歡呼一聲,跟著在廳上團團亂轉亂跑,頻呼:“嚇壞我了!嚇壞我了!”沖上前去拉著端木廚子的手,嚷道:“幸好他顧存身份不愿傷我!否則我早已死了!你答允一定要弄幾個小菜來給我定神呀!”到現時為止,小春始終認為洪嬌之所以派他對付李碧峰是為了他身份低微,令李碧峰礙于身份難以出手而自行離去,他更想若自己真的遇上危險,端木廚子等人一定可把他救回,實不知自己已到了鬼門關打了數轉回來,端木廚子笑道:“好!好!小春很好!今天端木叔叔便給你吃個飽飽的!”張悅可亦很替小春開心,走了過來跟他笑道:“你很厲害呀,只用一柄掃把便把那個大名鼎鼎的李碧峰趕跑了。”小春連忙搖手,說道:“不是我厲害呀!是那位將軍大量罷了!端木叔叔答允了會做小菜給我,我們一起吃吧!”張悅可笑道:“你很饞嘴!”小春一把拉著她的手,喜道:“保證你吃過之后,往后天天也會記著它!”也是他歡喜過了頭,全不見到張悅可被他拉著手后面上變得一片通紅,小春忽然想起了水天星,轉身跑向了他,叫道:“水大哥!端木叔叔答允了會做幾道小菜呀!”說罷望了望他,卻見他面青唇白,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驚道:“水大哥你怎么了?”
水天星勉強的笑了笑,答道:“不是知否你這小鬼的手腳不干凈,打出來的酒或拿上來的小菜臟臟的弄得我五內反轉,你剛才又跟那甚么將軍過招,嚇得你老哥我心也差點跳了出來,你先給我安排客房休息一會,待會才出來跟你們暢飲聚舊。”說著伸手向海無咎一指,笑道:“你先給我把那個人扶起來吧,我在城外碰到了他,見他隨手施為,已偷了數個人的錢袋,便著意把他帶來給眾位叔叔調教調教一番。”小春聽罷便走過去把海無咎扶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但由于背上穴道被端木廚子以一根筷子打中封著后尚未解開,兀自呆呆的坐著不動,端木廚子遂走了過去在他的肩上一拍,真氣過處,穴道頓時解開,他眼見這些人個個都武功奇高,兼之自己的氣息尚未回順,只好坐在椅上微微喘氣。
羅如龍眼見終于趕跑了李碧峰,亦呼出了一口長氣,走了過來,跟洪嬌道謝,洪嬌笑道:“羅鏢頭請勿客氣,今天我們出手只因那姓李的實在太過目中無人,但我想他現在必定守在附近等候羅鏢頭飲飽吃醉,再要出發上路之時便會在樓外跟羅鏢頭為難,嘿,恕我為人心直口快,以羅鏢頭的功夫,似乎還未有資格與那姓李的結下梁子,卻不知是否懷碧其罪?可是我也不愿且不便多問,只可保證若羅鏢頭身在碧春樓內,當能安然無恙,但若到得樓外,本樓一概不會負責。”兩三言間洪嬌已清楚交代碧春樓便不會為羅如龍出頭,羅如龍滿腔求助之言只好全數吞回肚內,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他一直放在身旁的大箱忽然發出“咯,咯,咯”的三聲向聲,羅如龍面色一變,走了過去就在大箱之上輕擊三記,說也奇怪,大箱竟如有靈性地回應了三聲“咯,咯,咯”的向聲,眾人大奇,實不知大箱之中,究竟放了些什么在內。
羅如龍面色鐵青的,便命隨從之人把箱子上粗如兒臂的繩子解開,跟著他親自上前,把箱子的蓋打開了……
水天星,小春,張悅可等看見了箱子內的“東西”都不禁“啊”的一聲呼了出來,石重貴及碧春樓等人都可算是走遍江湖之輩,亦幾曾見過如此荒謬絕倫之事?只見那箱子打開之后,竟走出一個作書生打扮的人出來,此人一頭白發,但面容卻不算太老的約莫四十多歲左右,他剛站起身來,即伸了一個懶腰,向眾人笑道:“各位見笑了,在下于泰然,為了躲開李碧峰那廝,才迫不得已寄身箱中暫避,真是失禮。”
眾人又是“啊”的一聲呼了出來,想不到此人就是剛才李碧峰所曾提及,雖非武林中人,卻是名滿天下,對卜算術數之道學如淵海的“機關算盡”于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