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濟明知大限將至,但還是笑容滿面,絲毫不露痛苦之色,若不是在場中人都是武學上的會家子,旁人還會以為他只是太過勞累,快將入睡一般,趙匡濟笑道:“上天總算待我不薄,肯留著我的殘命至你們到來,爹,你們不用傷心罷了,匡濟只是先你們一步離開,反正世上所有人都總要離開,匡濟一生所作所為上頂蒼天而不慚,下立大地而無愧,今日有此結果,也是命數如此,卻不枉了爹為孩兒改的那一個“濟”字。”
趙千鱗及張景龍眼見趙匡濟已在彌溜之間,更是大悲,均是放聲大哭了出來,猶其在張景龍的心中,早當了趙匡濟是自己的親哥哥一樣,而趙匡濟本來是能夠保住性命,就因為要救自己,這位親如大哥的人,便甘愿放棄自己年華正茂的生命,以換取自己的殘存,那一份高義仁愛,更令到張景龍大為感激,趙匡濟眼見兩人哭得死去活來,微笑道:“干嗎哭個不停?待大哥說個笑話給你們聽,那自以為是的石敬瑭,竟到尾還小覷你們的大哥,我故意示之以弱,在其輕敵之時,拼著受他十成功力的寒勁貫體,把全身的烈陽勁以一指發送,硬生生的插進其丹田之內,破其修練多年的魔功!咳咳……”說到這里他的氣息已有少許窒礙及咳嗽,只聽得他續道:“那蠢蛋枉為一方霸主,被破魔功后竟嚇得落荒而逃,連我的生死也不敢過來判斷,嘿,即使被他逃了,受著此不能痊愈的傷勢,除了功力大減外,他的壽命亦不會超過十年,咳咳,只是為了對付一個無名小輩,他這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哈哈!我總算為中原除不倫害!咳咳……”
只聽他咳了數向,竟緩緩的閉上眼來,過了一會,又再睜開雙眼,此時他已然無力舉起手臂,向張景龍打了一個眼色,張景龍會意,握著了他的手,趙匡濟略一感覺,嘆道:“都是趙大哥不好,把你累了。我雖然把你體內的真氣硬生生的壓回穴道丹田之內,但畢竟與你原本的真氣性質不同,兩種真氣在你體內相互沖突,除了把你原本勤修苦練的內力消去,還令到你不能再運氣使勁,唉!”語氣中便充滿了憂慮,張景龍狂嚎:“趙大哥,若不是為了我!若不是我功夫不夠!你便不用……”說到這里便再也說不出話來,趙匡濟依然微笑著,勉力提起手撫了撫他的頭。
只見趙匡濟已是氣弱游絲,轉頭向趙千鱗說道:“鱗弟,大哥要去了,大哥不好,把匡扶社稷,濟世為懷的重擔全放在你肩上了,記著,從此去到那里,也要高高在上,連大哥那一份都活下去吧!”趙千鱗已悲不成聲,說不出話來,雙眼已被淚水模糊,即使努力的抹去眼淚,欲把大哥最后一刻的神情望清楚,但轉眼間又再被涌出來的淚水所阻,又再拭擦,轉眼間雙目已被擦得通紅。
趙匡濟緩緩的說道:“爹,孩兒便沒法再待奉你老人家了,爹常教孩兒當取大義,舍取小節,但孩兒便實在沒法做到,非不為也,實不能也,還望爹你原諒孩兒的不孝。”說罷緩緩的閉起了雙目,輕聲吟道:“春雨綿潤催幼苗,夏陽普照百生興,秋風卷葉片落紅,冬霜冰結雪連天……”聲音越吟越低,終至無聲無息,趙千鱗及張景龍只感緊握著的趙匡濟的手忽然變得氣力全無,知道這個疼愛他們的大哥,終于也帶著笑容,安靜的離開了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
張景龍及趙千鱗大悲,都放聲大哭起來,本已將近流乾的淚又再度從眼眶處洶涌而出,趙弘殷抬頭望天,面上不動聲色,但虎目通紅,心中大叫蒼天不仁,既賜給他一個如此高厚仁義的兒子,為何卻要他壯志未展,英年早逝,但他聽著兒子與張景龍之間的對話,已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心想這既然是兒子自己的選擇,卻又怨得了誰?就在此時,那一直沒有作聲的小女孩,忽然跟著張景龍及趙千鱗二人,放聲大哭起來,她剛剛才痛失至親,先前因為受驚嚇過度而一直陷于精神呆滯的狀態,于一段時間后已稍為回復了感覺,現在又看見趙千鱗等痛失親人的悲痛欲絕,終激發起自己的感情,明白到自己的親人已在一瞬間全部離開了自己,悲傷的情感澎湃地狂瀉而出,直哭得天崩地裂,絕不比張趙二人遜色。
趙弘殷始終人生經驗極富,早已看慣無數生離死別,大悲過后,已能收攝心神,精神一集中下忽有所感,鼓勁提腿往地上的一夥石子踢去,那一夥石子急往草叢飛射而去,只見一個人形從草叢中閃了出來,挺身一站,卻是鐵幻白。趙弘殷早感到是眼前此人與先前碰到張景龍時躲在樹后的是同一個人,朗聲說道:“朋友是誰,一直尾隨我等而至,究竟意欲何為?”
原來鐵幻白便一直跟隨著趙弘殷等人的馬蹄之痕回到這里,他眼見趙弘殷的武功與石敬瑭實在差不了多少,若加上趙匡濟的話便會對石敬瑭大大的不利,他雖然倒出師門,但只是因為個人行事與師門門風實在極不相合,但他便始終關懷恩師的安危,再加上自己便欠古不倫一個人情,顧慮張景龍可能在他們混戰時受傷,因此即使自己能遠走高飛,還是先決定回來察看一下,但他又怎能在武功與其師父差不了多少的趙弘殷面前隱藏著自己的行縱,只是稍為接近已給他察覺得到,無奈下只能硬著頭皮走了出來。
趙弘殷眼見他只是一個年青人,先前又好像與張景龍有點關系,應該不是歹人,溫言道:“這位兄弟高姓大名,究竟有何貴干?”張景龍此時已站起身來,眼見鐵幻白已到了,還被趙弘殷迫了出來,心中暗叫不妙,于衫袖下微微地向鐵幻白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在此時說破與石敬瑭的關系,但張景龍武功已失,此刻的一舉一動皆如常人般沉重,所帶動著的氣息流動,又怎暪得過趙弘殷這種大行家,他心中疑惑,但還不點破,鐵幻白眼利,一看已知張景龍的用意,但他現在的心境清朗,靈臺沒半點混濁,亦不欲隱瞞自己的過去,朗聲說道:“我姓鐵名幻白,授業師尊乃暗月堂掌門石敬瑭!”
一聽此言,趙千鱗霍地站了起來,而趙弘殷更是眼中精光暴射,緩緩的道:“你真的是石敬瑭的徒弟?”張景龍知道只要鐵幻白一回答,趙弘殷及趙千鱗便會即時出手,隨即大喝:“慢著!”走上前去攔了在趙弘殷及鐵幻白之間,說道:“趙叔叔,這位鐵幻白剛才曾出手助我及趙大哥的。”趙弘殷雙目如要噴出火來,聲音漸大,喝道:“若他真的出手襄助匡濟,又怎會在我們適才相遇的地方出現?”張景龍急忙解釋:“當時情勢危急……”未待說完,趙弘殷已截住了他的話頭,越說越向的道:“石敬瑭的徒弟又怎會有好人?匡濟對你恩重如山,但你竟包庇仇人,你道我看不到你剛才打手勢給他?還有你這小子來歷不明!什么古不倫?匡濟真傻,竟對連真正身份都不肯透露的人交心對待,唉!”想到了趙匡濟,眼眶不禁又濕潤起來,但他盛怒之下,烈陽真氣在體內急速流動,一瞬間已把淚水蒸發化掉。
聽罷趙弘殷的指責,張景龍一怔,張口便欲說出義父的身份,但義父曾極力告誡自己,無論對任何人也不能表露身份,張無爭之子及瑯嬛仙境秘寶等便實在關系太大,加上鐵幻白在場,張景龍便沒法在一時間清楚解釋整件事情,但趙弘殷見張景龍欲言又止,更加以為自己的想法沒錯,從趙匡濟身上的致命傷勢攪來,下手的便毫無疑問的是石敬瑭,但究竟張景龍及鐵幻白等有沒有從旁以奸計加害,盛怒及極悲的他一時間便沒法弄清,轉頭向趙千鱗望去。
趙千鱗望著張景龍,眼神中露出了疑問之意,張景龍卻沒有望向他,回頭只是看著趙匡濟的遺體,眼神出便流露出極為敬重之意,趙千鱗抬頭望向趙弘殷,說道:“大哥看得起,及肯以生命相救的人,我趙千鱗便絕對信得過!”張景龍回望一眼,報以感激的眼神,再緩緩的轉頭望向趙弘殷。
趙弘殷聽了趙千鱗之言后,殺意已減,但對鐵幻白及張景龍的厭惡感卻是揮之不去,一言不發,轉頭便把趙匡濟的遺體抱起,放在馬背之上,自己跟著翻身上馬,策騎便跑,趙千鱗上前拉著張景龍的手,說道:“景龍,我要去了,你是要跟我走還是怎樣?”張景龍想了想,搖了搖頭,勉強笑道:“趙叔叔便好像不太喜歡我,再者我還要找我義父……”說著指了指那女孩,續道:“能請你們照顧這女孩子,把她好好安頓嗎?”把她的情況約略地跟趙千鱗說了,趙千鱗概然道:“當然沒有問題,景龍你遲些一定要來我家找我!”張景龍笑著點了點頭,走了過去那女孩子身邊,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面上一紅,輕聲說道:“我叫凌雪。”張景龍笑道:“小雪,這位趙小哥很好人的,你便跟著他吧!他自會把你安頓妥當。”那女孩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趙千鱗把馬拉了過來,扶著那女孩上馬,跟著自己一躍上了馬背,低頭看著張景龍,正色地道:“景龍你保重了。”
張景龍哈哈一笑,抱拳拱手,也做著正統的江湖禮儀,答道:“趙大哥言重了,你也一樣!”眼見他們年紀小小,卻做著如此凝重的告別儀式,鐵幻白及那女孩都不禁莞爾起來,趙千鱗哈哈一笑,也不再說,腿上一緊,一聲吒喝,馬兒便朝著趙弘殷剛走的方向去了。
眼見趙千鱗的馬匹越走越遠,終至消失得無影無縱,張景龍面上的笑容,也慢慢的跟著消失,趙匡濟的死對他的打擊便十分之大,他仿佛便感到自己的生命已不再單單屬于自己一樣,往后一定要跟趙匡濟一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令趙匡濟即使逝世,但那一份高尚的情操,卻還能存在于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