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被手電筒照射到的時候喬伊下意識抬手擋住了臉,但是沈翼還是確信自己沒有認(rèn)錯人。
“喬伊!你怎么……”
“噓——”
喬伊沒有回應(yīng)他的激動,只是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低聲道:“夜深了,小點聲。”
“哦……”
手電筒一晃,照到病床上的人,一張枯干瘦黃、死氣沈沈的臉一閃而過,看得沈翼不由得心里一毛。
緩神的功夫,喬伊已經(jīng)用手擋在病人面前,對沈翼低聲道:“別用手電筒晃人眼。”
沈翼手忙腳亂地把電筒關(guān)掉,再抬頭,喬伊已經(jīng)結(jié)束手中的活兒朝沈翼走來。
“你怎么會在這……”
對上那雙藏在金色碎發(fā)下冷漠的眼,沈翼下意識把接下來想要問出口的話吞進(jìn)肚子里。
看起來喬伊并沒有很想繼續(xù)跟他說話。
喬伊見他識相,沒有說什么,只是淡淡地朝后掃了一眼,對沈翼交代道:“她說睡不著起來坐會兒,等會兒她坐累了,你幫她把床調(diào)回去。”
沈翼連連點頭:“好!”
喬伊又抬起了手指:“小點聲。”
沈翼這會兒只點頭不說話。
等到喬伊推門出去了,沈翼這才松了口氣,然后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個世界怎么就這么小,這也太有緣了吧,說碰上就碰上。
話說回來,喬伊到底還有多少重身份啊,一會兒是酒吧脫衣舞男,一會兒又是有故事的老同學(xué),一會兒又和自己在同一個委員會當(dāng)義工……
沈翼身體一震,突然想到,自己今天在廁所隔間掏出宣傳小冊子遞過去的時候,喬伊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認(rèn)出來是同一家委員會了吧,好家伙,居然這么不聲不響的,一點兒都不顯山露水!
沈翼下意識朝那個半坐起身的病人那望去,剛才喬伊是說她睡不著是吧。
借著廊道幽幽的光,沈翼又隱約看見了那個病人的輪廓,只見對方瘦骨嶙峋,一眼看去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甚至分不清是一具骷髏還是活人。
放眼望去,這間房里橫躺著的幾十個人全是同副模樣,一個個行將就木,大晚上的,看起來陰森可怖,說是病房,不如說是停尸間。
“過來……”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幽幽的喚,那聲音嘶啞,好像布帛撕裂的動靜。
沈翼先是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直到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過來……扶我出去走走……”
沈翼一怔,反應(yīng)過來就是那個坐起身的病人喊他,他連忙跑過去,見那病人朝他抬起手,口齒不清道:“扶我……出去……”
沈翼皺眉看著伸到眼前那條枯瘦如樹枝的手,遲疑道:“別了吧?睡不著躺躺就睡著了,來我?guī)湍惆汛舱{(diào)下去啊……”
“出去……走走……”那只手固執(zhí)地伸著,還指了指角落里的輪椅。
沈翼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行吧犟不過犟不過。
他把輪椅推來,掀開病人的被子,伸手把人,準(zhǔn)確地說是把那具骨架抱了起來,小心到放到輪椅上。
“要不……咱就在屋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吧……”沈翼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出去……”
“行吧……”
沈翼出門前還順手從床頭撈了幾件衣服帶走,不是他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怎么照顧人,而是他單純怕刮一陣風(fēng)就把這骨頭架子刮飛了,拿衣服擋擋。
病房外頭就是小庭院,透過窗口可以看到病房內(nèi)的情況,也就算他還在值班中了。
月色本就滲人,照在人身上就更把人襯托得陰森森的,白種人的皮膚和發(fā)色已經(jīng)夠淺了,月光下就像透明了似的。
“要命了,更像骨頭架子了……”沈翼把臉扭過一旁不忍直視道。
突然,下方傳來幽幽的一聲嘆。
“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救了,早死晚死都沒幾天好活了,不如走得早些,少耽誤你。這些年來是媽害了你,喬伊。”
沈翼的英語水平眾所皆知,能用都很勉強(qiáng),對于輪椅上病人說的這番話,他先是聽不懂,只顧著點頭“yes,yes”敷衍,可是聽到最后,突然冒出的熟悉的英文名讓他一個激靈。
人類在八卦這件事上到底能爆發(fā)出多大的力量你根本沒法想象,沈翼動用了他這些天為了考研瘋狂特訓(xùn)的成效,腦子飛速運轉(zhuǎn),終于回憶出了關(guān)鍵詞。
“死……媽……喬伊……”
沈翼的眼珠越瞪越大,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于是他趕緊用他那充滿了傳統(tǒng)中國文化氣息的英語追問:“pardon?(你剛才說啥)”
那只干枯如爪的手顫巍巍地搭上了沈翼的胳膊,病人混濁的雙眼努力向上翻,似乎想看清他的臉:“喬伊啊,媽拖累了你一輩子,不想再拖累下去了,我年輕時吸毒、酗酒、拋棄你,就知道自己以后絕對沒好下場,你把我留在這里吧,別管我了。”
沈翼咽了一口唾沫。
真是想不到啊!
真是想不到啊!
想不到這個病人居然是女的!
哇瘦成這樣男女都認(rèn)不出來了!
好吧話題扯遠(yuǎn)了,扯回來,想不到她居然是喬伊的親媽耶,信息量好大。
“喬伊,人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我的報應(yīng)來了,你不應(yīng)該替我承擔(dān),你走吧,走吧……”
沈翼差不多也能聽懂,就是反應(yīng)慢了些,等他后知后覺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么來回應(yīng)的時候,旁邊一只憑空伸出的手扶住了輪椅。
“別吹風(fēng)了,回去吧。”
側(cè)頭一看,竟是喬伊來了,他臉上平靜得很,看不出什么情緒。
沈翼擠出一臉尷尬的訕笑,輕咳道:“你……你咋來了,不是走了嗎?”
喬伊沒有吭聲,只是低頭給輪椅上的人掖了掖衣服,重復(fù)說:“回去吧。”
“喬伊,”枯槁的手仍是抓緊了沈翼的胳膊不放,“我就快死了,你別管我了。”
沈翼掙了一下沒掙開,尷尬得臉皮都快掉下來了。
天地可鑒,他真不是故意聽人八卦的。
喬伊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伸手覆上瘦干的手背,輕輕撬開她的手指,眼中依舊毫無波瀾。
“都沒幾天好活了,你這么折騰干嘛?你害了我半輩子都沒愧疚過,臨死就這幾天了,想彌補(bǔ)也晚了,多說也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