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仙兒攻進來時,夏末已經抱著鳳無憂和鳳初的身子哭暈過去。喜堂之上,尸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鮮紅的血比鮮紅的喜幔更觸目驚心。
她四處尋找不到避水珠,便一怒之下火燒了白水宮。
火光燒遍了半個山頭,卻仍然看不到避水珠的隱藏之處,魔仙兒才悻悻而回。
其實所謂避水珠,全名應該叫避火水珠,本是白水河的水脈所凝聚而成。若是有大火燃起,避水珠所在之地就可以升起天然的水障,魔仙兒便是想用火尋出避水珠。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避水珠可以與人體結合,大火之內,夏末身體里的避水珠自動生發出屏障,讓他與鳳初躲過了一劫。
大火燒了整整一日,暮色蒼茫里,他在陣陣呼叫聲中醒來。
“初兒,夏末,你們還活著嗎?”是杜佟焦急而傷心的呼喊!
杜佟這個人雖然粗枝大葉了些,但終歸是性情中人,得知鳳初出嫁,竟然厚著臉皮想見她最后一面。也天幸他趕了來,才救下了他倆。只是他在路上一路走,一路借酒澆愁,醉過了時辰,便耽誤了行程。
大火之后,劍門山一片瘡痍,白水宮一片廢墟。到處彌漫著血腥味,到處飄蕩著焦糊味,這么大的地方就剩下他和鳳初的身體還算完整,其他的人都已經分辨不清。所以,杜佟便拉起兩人來大聲呼喊。
夏末抱著鳳初的尸體,望著這憔悴山河,放聲大哭。
難道這真是師傅,哦,不,是母親想要的結果?難道這樣就算大仇得報?
杜佟拉著他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哭了良久,才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這一切的債只能他來還。
他取出避水珠,放進鳳初的身體里,便有一股淡淡的水汽在她頭頂氤氳。
他記母親臨死前說過,這避水珠可以驅毒辟邪,他只愿還能救回她的命。
可是,避水珠的靈氣逐漸被鳳初吸收,劍門山的百花卻漸漸枯萎,白水河的河流開始干涸。這避水珠救得了鳳初的命,卻再也不能涵養白水宮。
而白水宮不能就這樣毀在他的手里。要挽回即將衰落的水脈,便只有用他的命去祭白水河。因他是白水宮之子,他已經盡得避水珠之靈氣。
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救贖。
這也是他亡羊補牢最后的機會。
大火過后,劍門山細雨霏霏,夏末把鳳初托付給杜佟便進了山。他不想她會原諒他,他惟愿她會一世平安。
他貪戀的再看一眼她的眉眼,他想將她一點點刻進心里,免得在下一世,他會忘了她的樣子。相思刻骨,他生生世世有她一人足矣。
他不知道的是,他既然已經祭了水脈,卻哪里還有下世。
杜佟傻愣愣的看著他一步步朝山谷中走去,白水河的嘶吼聲帶動著強大的沖擊力,將細雨揚得到處都是。夏末拼盡了力氣,朝水脈靠近,他的笑容蘊在細雨迷霧里,看起來蒼白而縹緲。
割開身上血管,血滴在水脈上,水脈的躁動漸漸平息,慢慢愈合。失色的江山,迎著夏末蒼白的臉,慢慢變得鮮亮了起來。
他的目光已經開始有些模糊,朦朧之中,他看到自己慢慢與水脈融為一體,山舞群蛇,山谷中發出轟隆隆的聲響,接著滄海桑田,閃動著水流化成地上巨大的溝壑圖騰,便再無聲息。
巨大的龍門山內空寂無聲,夏末仿佛看到山間,躥起星星點點的火苗,火苗旺起來又被雨水淋熄,周而復始,明明滅滅,奇詭而絕美。
他知道他的鳳初已經醒了過來,火凰初生,身體會升騰起一股躁動的火。那火劈開她的肉身,灼灼燃燒,燒得她淚光漣漣,她手執一把火色長劍,對著蒼天,左劈右砍,最終又暈倒過去。
蒼天啊,你若真有慈悲,便再給我一次機會,還我這一世再無處托付的意重情長!
天地漸漸平復下來,他的魂魄開始隨著煙消云散,就在他剛要失去意識時,就在他以為自己就這樣長眠的時候,山間有陣陣梵音響起。
大道無形,幻音無歡。一個光頭少年手提一盞聚魂燈在暗夜里飄飄蕩蕩,明明滅滅,緩緩而來。
他的魂魄就這樣重新聚攏,不由自主的從新站起,如一位虔誠的隨從,隨著那聲音緩緩而西。
杜佟抱著鳳初躲在角落里,眼看著他逐步走入魔界,便只好把她帶回了嘉平關。
少年走了一會,才轉回頭,凝視著夏末的魂魄,臉上寫滿失落:“怎么會是你?鳳初呢?鳳初在哪里?”
夏末愣愣的看著少年:“你認識鳳初?你是為救鳳初而來嗎?”
無幻點點頭:“怎么會是你?你怎么還會記得我!”說著他苦笑一聲,“她是鳳凰啊,怎么會就這樣死了,我真是瞎操心。她是火凰,這點普通的火,只會增加她的功力而已。可是,我就是不放心,我擔心她會再入輪回,永遠不記得我的模樣。”
夏末低頭沉默了一會:“無幻,你是魔界的無幻尊者。我怎么能不認識你。”他凝視著他:“你們在攻進白水宮的時候已經認出了鳳初,卻為何還將大殿燒了個干凈?”
無幻眸子清波流盼,是個很美的少年:“燒毀白水宮是為了將這里的一切毀滅,而二公主在凡界歷劫,必須死過一次,才能歸位,我只要她的魂魄不散就可以。”
我想起來,在西極客棧鳳初的彩翅便自覺的生張過一次,那時候大概就是她鳳凰意識的覺醒吧。到得現在她被眾術士用法器回復了真身,更加驗證了她是鳳凰的事實。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是鳳族的二公主,是魔仙兒的妹妹。
我轉身看向鳳初:“你現在可知道了大概的前因后果,夏末不但沒殺你,還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的命,要真追究起來,你的姐姐才是你的仇人,那么你還要復仇嗎?”
鳳初一頭暗紅色長發,未綰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順垂如同上好的絲緞。她一直呆呆的聽著,仿佛有太多的前塵往事,如銀河沙數,盡數聚攏,恢復了神識,讓她醒悟。
她眼色突然明亮起來,喃喃道:“原來所謂愛恨情癡,只不過是過眼煙云而已。其實從我再活過來,便已經有了從前的記憶。只不過我一直以為那是幻覺,不愿意相信。既然已經走到這個地步,我便要討回我的公道!”
她說的事情,外人很難聽的懂,必是與她前世的恩怨有關。
其實她此時已經歷劫成功了吧,死而復生,就如熠圣一般。我這樣想著,鳳初已經長聲大笑起來,她緩緩站起,身后的彩翅火光瀲滟,不可方物。
她抬手,輕念咒語,便把我又幻回了輕顏劍。她一手掐了劍訣,一手緊握輕顏劍,身子冉冉飛起。
夏末奔了出來,嘴里喊著:“初兒,你這是要做什么?不要再執著了!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們不再與世為怨,難道不好嗎?”
鳳初搖搖頭:“我的恨你不明白,你怎么會明白?我答應你,了結了這樁恩怨,便隨你而去,永不后悔!”
夏末抱住了她的胳膊:“我怎么會不明白?你犯了天條被罰歷劫,我不是就跟著你一起下來了嗎?此時,你恢復了記憶,我也恢復了。我們拋卻這一切恩怨,難道不好嗎?”
我這才驚覺,原來夏末也是歷劫的天星,只是他是自愿的。怪不得他說起身祭白水河后,竟然還有神識,他雖然被無幻歪打正著重聚了魂魄,卻就此歷劫成功。
鳳初頓了頓:“既然你已經記起來前塵往事,你便回去找你那個文曲星老爹去吧,不要再跟著我。我了結了這場恩怨,便去尋你,這次決不食言。”
我又一驚,這個夏末竟然也是文曲星的兒子,只是不知道他的歷劫與我的二師兄顏牧下界修行有什么關系。
夏末還是不肯放手:“我知道我武功差了,但是我并不懦弱。我只是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說當初也是你錯了在先,你姐姐才會如此懲罰你!”
很多事情都怕聯想,我隱隱覺得鳳初與魔仙兒這對姐妹并不和睦,或者還有仇。這也就解釋了在白水宮連無幻都能認出她來,魔仙兒卻裝作視而不見繼續燒山。
當然也有可能魔仙兒是故意燒山,想早些讓她歷劫歸位而已。畢竟姐妹是同根同心的,再有誤會,也是一家人。想魔仙兒高高在上幾萬年,是拉不下臉來與她相認的。
鳳初冷冷的笑了一聲,便高聲喝道:“既然來了,便不要在外邊一直偷聽。正好省的我再去尋你,我們就在這里一決高下!”
洞外有鳳鳴火翅飛舞,一個嬌艷的聲音傳來:“你當誰稀罕聽你倆拌嘴?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倆吵架的興致,我已經等了一千年,不在乎多等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