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悠遠才要跳腳，洪淵不動聲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失態。他瞪了李嘉許一眼，拂袖道：“國家有難，我們趙家已經傾盡所有了！我們問心無愧，可是某些人，呵……”

　　冷笑聲中，李嘉許面不改色，仍舊穩坐如泰山地品酒。

　　安公公思量了片刻，笑著對蔡公公說，“老奴聽說市面上有一種叫做司南盤的小玩意兒，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準確無誤地辨別方向。就是要價極高，尋常人家難得一見！”

　　蔡公公眸光一亮，“果真有如此神器？咱們的將士們如果有了它，必不會迷失方向了！”

　　“誰說不是呢！就是這造司南盤的原料，必須用到一種特殊的磁石。而這種磁石罕見，不知咱們饒州有沒有？”安公公面露難色地看向趙悠遠。

　　趙悠遠一臉的了然，說話給李嘉許聽，“我們多年跑航運，知道這些金銀礦呀、磁石礦呀……都是王家包攬開采，不如咱們問問王家家主可知道？”

　　說著，又把臉朝向李嘉許，拿話壓她，“這司南盤對戰事有利，你們王家一定有這方面的資源吧？這種時候，可不能藏著掖著了！”

　　李嘉許挑眉，“誰藏著掖著了？”

　　這話正中趙悠遠下懷，“既然如此，還等什么？這時候不表現，什么時候表現？別怪我沒提醒你，關鍵時候選對路，比什么都強！那如果選岔了，后果也是無法估計的！”

　　洪淵看著兩人打嘴仗，悠閑地啃著桃。看來她剛才把趙悠遠“賣了”的話，起作用了。

　　四大家族本來肩膀頭子一樣高，各有各的財路，各有各的勢力范圍。長久以來，大家幾乎井水不犯河水，維持著表面的友好，也算是一種平衡。

　　但是，趙悠遠四支船隊交由朝廷使用，那他的財路一定是大大折損的。不出她所料的話，那位坑貨皇帝一定會借戰事需要為借口，長期霸占船隊。時間一久，軟硬兼施，利益誘惑，不怕那些船隊不聽話。

　　船隊聽話了，還有趙悠遠什么事？至此，趙家就會被削減勢力。而朝廷，就奪回了漕運這一塊兒的控制權。

　　她能想到，時刻關心趙家利益的趙悠遠必定也能想到。所以，他才會這么積極地充當蔡京的槍，力爭把其他三大家族拉下水。趙家前途未卜，其他三家也別想獨善其身。

　　李嘉許嘴里含了一口酒，久久未咽。凸眼珠微動，心事猶如口中酒，在唇齒間顛來倒去，左沖右撞，卻發現依舊是死局，無處沖破了。

　　認清這一點，她猛地咽了下去。辛辣刺激的酒水滑過喉嚨，辣的她眼淚險些掉了下來。有些事，既然退無可退，無處躲藏，也只得面對了。

　　她眸光調轉，繞過不懷好意的趙悠遠，看向蔡京。

　　“王家一刻也未停歇地發覺、開采各種礦藏。安公公說的磁石礦，我們的確有一家。但是磁石脆弱，開采稍不留神就會導致它們破碎。不完整的磁石指針是沒法制作司南盤的。”

　　蔡公公的臉色逐漸凝重。

　　李嘉許又繼續解釋，“但是如果戰事需要，我們王家自然義不容辭。多少困難，我們都能克服。一定保證咱們的將士們都能用上便宜好用的司南盤。”

　　好厲害的嘴，好狡猾的心！

　　同樣都是舉手之勞，卻觸犯自身利益的事，趙悠遠的決心就處處透著小家子氣，兩國交戰，掌控整個饒州水運的他，一開口才借一支船隊。

　　若不是她忙著補充改口，還不定其他三家怎么擠兌他呢！

　　而這李嘉許就不同了。俗話說：“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她既然敢貢獻，那就一定會是在他們王家勢力范圍內的。芝麻粒兒大的小事，在她口中，成了萬難的事。

　　又是不好開采，又是不好制作。即便這么難，王家照樣能為了朝廷，不惜一切代價做好。這樣的貢獻，才會被朝廷記住。

　　聽了李嘉許一番表忠心的話，蔡京陰沉的臉轉晴。

　　“皇上說的果真沒錯，別看四大家族平時各自為營。關鍵時候，都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物。與倭國的戰事，有了趙家和李家的幫助，一定更有勝算！”

　　“你說是吧？李大人？”

　　蔡京說這話時，深深地看著李嘉許的哥哥李嘉仁。他剛才洞悉蔡京的用意后，一直瘋狂飲酒，想要裝出醉酒的樣子以逃脫朝廷對他們李家的權利收回。

　　即便他努力裝出一副醉醺醺的狀態，蔡京的目光灼灼，還是如芒刺在背，讓他渾身不舒服。

　　“蔡公公，戰事在即，我們鄭家托趙承柯公子運往東邊的三千件綃衣雖然無故被調換了，事情在沒有查清楚之前，我們還是可以再緊緊手，運一千張綃皮過去。”

　　“只是這一次，我們可不敢再用趙承柯公子的船了！”

　　一位面額飽滿的婦人，不急徐徐地說道。

　　綃衣被掉包，雖然涉及趙家，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趙悠遠一眼，相比說話火藥味兒十足的李嘉許，這位婦人算是客氣禮貌的了。

　　她是誰？

　　洪淵疑惑地看向她，一身暗紅色重錦朝服，上面繡的花樣大氣典雅，所用絲線也是偏深色系的。整個人看上去，穩重大方，隱隱有胸懷四方的架勢。

　　看似無意地提及趙承柯押運的綃衣被掉包的事兒，即便再云淡風輕，在這眾目睽睽的大殿上提及，也是有私心的。

　　洪淵瞥了一眼如坐針氈的趙悠遠，暗嘆又是一位厲害的主兒。

　　蔡京哈哈笑道：“不愧是皇后母家的人，出手就是大方。最近東邊多雨，有了鄭家的支持，將士們的衣服就不怕長霉了！”

　　“至于綃衣的事情，我們已經在查了！結果如何，還需要一些時日。請鄭夫人放心，這一批綃衣數量這么多，絕不會不了了之的。”

　　他說這話時，看似無意地掃了一眼趙悠遠。洪淵很明顯的感覺到，坐在身側的趙悠遠在接觸到他投來的目光后，呼吸一窒。

　　鄭夫人溫婉一笑，很是隨性的整理了一下衣袖，“公公真會說笑，我說這些不過是和您匯報匯報鄭家這次能為朝廷，為皇上做的。至于綃衣的下落，自然是朝廷說了算。”

　　“我們鄭家可不是那種揪住人不放的主兒！”

　　放屁！

　　不是揪住人不放的主兒？那為什么三番五次的提及綃衣被掉包的事，還有你那好女兒，也就是當今皇后，硬逼著她給她那坑貨兒子當什么老師。

　　您那寶貝外孫更是過分，直接設好陷阱想請君入甕。技不如人，還咬住不放，沒完沒了。一家三代，最是難伺候、難摘干凈關系的，還在這兒裝什么大尾巴狼？

　　蔡京聽說了這番話，忙舉杯敬酒，“鄭夫人深明大義，老奴敬您！也跟您保證，三千件綃衣，絕不會讓他們憑空消失，一定會追查到底，讓鄭家這番心意真正穿到將士們的身上。”

　　鄭夫人輕笑，優雅舉杯，以袖子遮掩，在袖子后面喝了酒。一套動作，大方有禮，每個細節都處理的很是得體。

　　洪淵暗暗翻白眼，不愧是皇后母家，更準確的說是不愧是歷代出皇后的鄭家。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那么貴氣典雅，處處透著母儀天下，做天下女子表率的感覺。

　　但是，據她觀察。這饒州最高統治者，也就是皇上都是披頭散發，肆意飲酒的。上行下效，方才宴飲中，大多賓客，不管是女眷，還是男臣，都不拘小禮。

　　還有最明顯的一點就是，這個政權竟然允許女子當家作主，允許女子拋頭露面，進朝為官。更是不拘小節的顯著特征。

　　人人不在乎的時候，你一個皇后外戚裝什么？不累嗎？

　　四大家族中有三大家族都表示了，身為皇后母族的鄭家，還表示了兩次。李嘉仁終于有些坐不住了。

　　如果只有一家或者兩家抵擋不住朝廷施壓，那么另外的幾家，或還可以聯手，互為依靠，幫襯著一起與朝廷周旋。但是現在，他李家已經成了孤島。

　　親家繳械投降了，互相看不順眼的趙家也快和盤托出了。鄭家更不必說，頭一分的忠心，給她家的姑娘，在皇宮鋪路。就剩他一家了，很容易形成三面夾擊的態勢。

　　果然不出所料，沒等蔡京和安公公一唱一和地拋問題。其他三家就已經按捺不住了。

　　先是鄭夫人，離他最近，首先出手。

　　只見她招呼殿上護衛，“快去請太醫熬一碗醒酒湯來，要最快最酸的那種。聽說那種最有用，上次服過的那位大人但是就醒酒了，結果回去吐了半月有余。”

　　護衛一臉懵，猶猶豫豫地看向蔡京。

　　鄭夫人瞥了一眼，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的李嘉仁，見沒動彈，繼續對護衛進行提示。

　　“你忘了，就是那位資歷最老的太醫。咱們李大仁喝多了，不用那方子不行！”

　　惡人自有惡人磨，李嘉仁這樣的滾刀塊，自有這裝賢良，實黑心的鄭夫人收拾。

　　護衛還是一臉不明白，急得抓耳撓腮，求救地看向蔡京。

　　蔡京樂呵呵地擺擺手，示意他下去。

　　護衛如蒙大赦，聲音響亮地領命：“是！”說完就急匆匆退出去了。

　　如果說之前鄭夫人的意有所指是警告，那么那個護衛的領命高呼就是羽箭搭弦，飛射而出了。結果是正中心臟，還是廢了四肢，都是李嘉仁不愿承受的。

　　因此，他忽然身體一抖，搖搖晃晃抬起頭來，假裝斷片兒地環顧了四周。在看見一臉似笑非笑表情的鄭夫人后，假裝疑惑道：“這是哪兒？我怎么……喝多了？”

　　鄭夫人也不生氣，氣定神閑道：“李大人還是沒醒啊！無妨，勁兒大的醒酒湯，一會兒就能熬好，您喝了一定管用！”

　　“雖然難喝點，但是有用！”

　　她后面的話，聽得李嘉仁后背一僵。想想她剛才描述的味道，瞬間覺得嘴中的舌頭扭曲了。要命的是，強烈的嘔吐欲望，使得他不得不一口口的吞咽唾液壓制。

　　咽了好幾口，才漸漸平復，揉揉眼睛后，眸光清爽不少，環顧四周，主動問向蔡京，“方才卑職不甚酒力，醉倒了。是不是錯過不少事兒啊？”

　　整個大殿上，都不是好惹的。還是挑一個看上去好說話一點的主兒問吧，其實他知道蔡京的智慧和手腕絕不是表面表現的那樣人畜無害。

　　但是，位置擺在那兒。他是絕不會直接說到某個人的臉上，讓人感覺下不了臺的。所有像是針對某人的舉動，都不適合待在皇帝身邊。

　　疑似一碗水端不平的微小舉動，足夠四大家族明里暗里的臣子官員集體上書請求，罷免他御前大總管的職位。

　　為了幫助皇帝收回四大家族手中的權力，他絕不會不給他面子。

　　蔡京無所謂的笑笑，“其實也沒什么大事，這不閑話家常呢！談到咱們與倭國的戰事了。鄭、趙、王，他們三家可謂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了。”

　　“饒州有他們，真是饒州的福氣呀！”

　　兄妹關系已經崩塌一次的李嘉許，自然也不允許他李家一家獨大，陰陽怪氣地說：“哥哥醉得真會挑時候，咱們都貢獻完了，您醒了！”

　　李嘉仁瞪她，“你什么意思？你是質疑我們李家對皇上的忠心嗎？你別忘了，說到底，你還是李家的女兒呢！”

　　趙悠遠一撫掌，樂開了花，“李兄說的哪里話？誰敢質疑您的忠心，我第一個不讓他。您是不是早就發明了什么新型作戰武器，準備進獻了？”

　　不等李嘉仁否認，趙悠遠又舉杯道：“瞧我這張嘴，李家擅長制作發明這些作戰工具，咱們饒州多久沒戰事了，必定攢了不止一件好東西。”

　　“怎么樣？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不送不要緊，我們也能長長見識！”

　　拿都拿了，怎么能有不送之理？平常也就算了，現在可是朝廷求賢若渴，求武器更渴的時候，光看不送，無異于自取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