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破水聲,一個水人罵罵咧咧地爬上了船。她吐出嘴里含的麥稈,從臉上抹了好幾遍水,才勉強能睜開眼看人,張大口喘著氣,水從她的頭發上、衣服上淅淅瀝瀝淌下來。
她身著一身黑衣,頭發高高扎起,麥色皮膚被水泡的有些泛白,一雙丹鳳眼在黑夜中格外有神。
“承翰大哥!”她脆生生打招呼,聲音是有些中性的爽朗。
承翰笑笑,“放著李家唯一的女兒不做,怎么跑出來了?”
她毫不顧及形象地擰完頭發,擰衣服,甩甩袖子道:“嗨!別提了!想讓我嫁給王魯之那個膿包,除非我死了!”
“不!死了也不嫁!”
她又轉眸看向洪淵,眼中全是星星光,“姐姐叫什么名字?方才你對那些奴仆使得那幾招,絕了!回頭教教我如何?”
這李家小姐李煊赫,初次見面,沒有問她是承翰的什么人。直接問她叫什么,這么獨立直白,和這個時空的女子還真是不同呢!
洪淵抱拳,“我叫洪淵,多謝夸獎!”
承翰側首看她,微微皺眉,有些疑惑。
洪淵嘿嘿一笑,“江湖行走,用化名方便些!”
“承翰大哥,我出來的匆忙,能不能先在你那兒落落腳?”
承翰有些為難地看著洪淵。
洪淵一怔,立馬明白過來,這是怕她吃醋?別說他們沒有什么,就算有什么,她是這樣的人兒嗎?
于是拍著胸脯,力邀李煊赫,“我也是沒地方落腳,咱們正好作伴!”
承翰皺眉,顯然對她這個“落腳”說法不是很滿意。
李煊赫是個話癆,回趙府的路上一直嘰嘰喳喳個不停。把他那個素昧謀面,但臭名遠播的未婚夫扒了個底朝天。
李家和王家是世交,世世代代多有親上加親的傳統。王魯之的娘李月薔就是李煊赫的姑姑,自小在娘家還是一副溫柔謙恭順。嫁到王家,就像換了副心腸。
王家需要拋頭露面,做決定的事兒,王魯之的爹王棟必得先于她商議。王家后堂大小事務,更是沒有她不過問的。
霸道強橫性格,硬是讓王棟這么個王家獨苗不敢納一房妾室。聽說在她懷孕期間,王棟私下養了一個外室。她一聽說,挺著大肚子,就命人把外室連人帶屋子,全燒了。
對于自己的親兒子,控制手段更是達到了極致。小到一日三餐,茶點果子,大到結交朋友,沒有一件是她二兒子能做的了主的。
王棟前幾年歸西了,王家里里外外更是唯她是從。
“姐姐,你說這門親,我怎么能答應?”李煊赫蹙著眉,懇切地問。
“不能,不能!咱們對自己人生負責!”
聽她姑姑的人生經歷,只能用“彪悍”二字形容。在娘家偽裝小白兔,到夫家這么一手遮天。一個女人家撐著偌大的王家,還是如此風生水起。
依著李煊赫這莽撞狂放性子,婆媳關系必得你死我活。
在聽聽王魯之的憋屈日子,妥妥的媽寶男。一個家里,人家娘兒倆熱乎,還不得把這李家大小姐氣死。
“啪!”
李煊赫雙手一拍,大腿在船邊一架,激動地說:“姐姐這話,我太愛聽了!我這就是對我的人生負責!”
趙府到了。
同樣是黑瓦白墻,在這多雨的饒州,卻沒有尋常人家的陳舊感。即便是后半夜,府門也是開的。
李煊赫從船上一躍,跳上了岸。對承翰眨眨眼,“趙家果然氣派,這么晚還給大哥留著門?磥泶蟾缭谮w府的地位,也不像他們傳的那么低嘛!”
承翰苦笑,“航運多有危險,趙家保持大門不閉,是方便萬一有什么不測,傳遞消息能快些!自打舅舅掌家,幾十年了!都是這個規矩!”
不愧是四大家族中的家主,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足見智慧。
李煊赫吐吐舌頭,嘀咕:“你們趙家規矩真多!”
洪淵倒是不在乎這些傳統不傳統的,眼睛直直的被門中的那塊照壁吸引住了。那是塊類似琉璃,又像是玉石的石頭,上面雕刻了幾百條大型航船在海浪中乘風破浪的畫面。
石頭呈現藍綠色,半透明。鑲嵌在白色大理石中。雖置身柔軟水鄉,見之有東臨碣石,遠觀滄海之感。
承翰看她看得呆了,解釋道:“這是琉璃石,是祖上出海在一座海島上得的。整個饒州只有兩塊,另一塊在宮中!
洪淵微微點頭,目光復雜。僅一塊石頭就能看出趙家權勢通天了,皇家有的,趙家也有。皇家沒有的,趙家可能也有!
如此扎眼,可不是皇家愿意看到的。難怪皇帝要聯合異族,為他辦事。承翰雖然沒說,但是十有八九,辦的事一定和斷送四大家族有關。
看門的奴仆上前問安,眼神賊亮,一點困意都沒有,倆眼珠子直往洪淵和李煊赫身上瞟。
李煊赫在來的路上,尋了塊手帕遮面。此刻,也被瞟的有點心虛。
作為守門的奴仆,會識人,是必備技能。不僅要從氣度穿著上,猜測不認識的人的身份。還要眼尖,認出有頭有臉的人,看人下菜碟。
饒州四大家族的后代,應該是這些守門奴仆首先應該認識的。
洪淵見他眼珠子賊精賊精的,便扯了李煊赫一把,不著痕跡地把她扯到了身后,擋住了奴仆的注視,“一路勞頓,腰酸背痛,快給我捏捏!”
一副主子喚仆的做派,才讓那奴仆收回了目光。
“家主歇下了嗎?”
奴仆躬身問道:“歇下了!公子有急事?”
承翰微微吁了一口氣,說:“沒事,沒事!想著我走了也有一陣兒了,回來應該給舅舅問安。如此,我便先回院里了。”
奴仆躬身拜了拜,讓出路來。
進了門,穿過一道道回廊?梢娫簝绕嬲洚惒,好些叫不上名兒的花草。排列錯落有致,修建的恰到好處。
李煊赫看看這個,聞聞那個,如孩童般滿目好奇,還時不時贊嘆,“趙家就是趙家,這些花卉比宮里的還好看新奇呢!”
承翰輕咳兩聲,“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