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子有點奇怪的看著自己的手，并沒有意會這是什么意思，看著我沉沉的點了點頭道：“找啊，找到我媽，就算她不帶我走，我也想問她，為什么不要我了。”

我縮回了手，看著滿堂屋點著的香。

為了薰掉那血腥味，我還特意點了長香。

無主香，祭野魂，這會正是正午，外頭陽氣正盛，藏不住身。一般的鬼魂都不敢進我們這院子，所以他這個也算是異類。

“去給他倒杯水。”我看著樂樂，心里突生不忍。

樂樂還有點懵懂，拿著杯子就朝飲水機走，我忙道：“墨逸給你喝的那種。”

“哦！”樂樂輕哦了一聲，眼里有著不解和迷茫。

樂樂天生命貴，五福齊聚，壓不住才早夭的，但命好死了也好，墨逸特意留了冷泉的水給她養魂，那水養魂極好，那孩子的陰魂在正午時出來，已然變得有點虛無。

對于生死，孩子的世界總是分不清的，在他們眼里生與死，或許本就沒有分明的界限。

村里這種孩子并不少，小時候我同學中就不少，父母十幾歲就結婚了，等生了孩子后，兩口子吵得不可開交，當媽的直接就跑了。

當爸的也還年輕不知道愁，就將小孩子扔給父母養，自己在外面打工混日子。

等再回首時，當爸的帶著十幾歲初中畢業的孩子一塊出去打工……

那男孩子叫陳非凡，大概取名字的時候，父母還抱著很大的希望吧，今年才八歲，是隔壁村山頭上的，他爸在跑摩托車，他平時就自己照料自己。

當他喝著樂樂給他的水時，整個人精神好了許多，一杯喝完，還咂吧著嘴，眼帶羨慕的看著一身公主裙的樂樂：“你家水都是甜的。”

“當然啦。”樂樂抱著兩只小狐貍，眼里全是得意。

我接過杯子，朝陳非凡道：“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陰魂白天在外游蕩，一般只有頭七那幾天，去的都是生平記憶深刻的地方，或是潛意識里要去的地方。

所以平常人才死的時候，一些親朋好友會在某個瞬間看到身影，等再看時卻又不見了，這就叫走魂。

但陳非凡卻找到我了，還拿出了東西要找他媽，這就有點奇怪了。

陳非凡卻一口咬定我看香能幫他找到媽，不肯告訴我，他是怎么來這里的。

我只得問他媽媽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嗎？還有知道他媽媽是哪里人嗎？

他連生辰八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媽叫霞妹子，姓什么都不知道。

干脆就讓樂樂帶他玩去了，我看著那泥污塑料袋裝著的一升米，還有兩個雞蛋，心里微微發酸。

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楊姐，讓她幫我查一下陳非凡的資料，我去他家看看。

結果楊姐根本查不到，連戶籍資料都沒有，只能算是一個黑戶。

看著和樂樂玩著兩只小狐貍的陳非凡，我讓樂樂帶他玩，順帶看好家，冒著大太陽就去村長家了。

這幾天村長家日子也不好過，他婆娘因為娘家的事情病得厲害，我還特意繞到村里小賣部買了點東西，又放了幾百塊錢才去的。

聽說我來了，村長婆娘打著吊針，喘不過氣來卻依舊指著我大罵，什么難聽的都來了，反正大概意思就是我媽是賣的，我家祖上所有女的都是與動物發生關系的。

村長兒子從外面回來，慌忙哄著，村長滿臉愧疚卻又帶著冷漠的看著我。

我把東西放在床頭，也沒說什么，只是拉著村長到了屋外，向他打聽陳非凡和霞妹子。

別小看村長，他這個年紀也算是人精，附近有點什么轟動性的事情，常年在家也能聽兩耳朵。加上鎮子不大，婚嫁都是拐著彎，摸著邊的親戚，多多少少知道點事情。

陳非凡這孩子村長肯定沒聽過的，我提到霞妹子，和跑摩托車的，孩子沒上戶口，村長大概就猜到了那么幾家，但姓陳的也就茶山頭的那一家了。

“那家的事情你別管，他家兒子有點刺頭。”村長抽著煙，聽著里面婆娘邊咳邊罵，朝我道：“一個孩子的事情，你理會有什么意思。”

我瞥眼苦笑，這是怪我當初和墨逸看著衛家幾個人被蛇弄死？

就算當時沒有怪我，可到現在，自己家婆娘病了，他也沒了有錢的親戚，再罪有應該，也會怪我見死不救的吧。

朝村長點頭道了謝，他假意留我吃飯，我虛推了幾下就回去了。

大熱天的，從河堤上走過，水汽都蒸得人受不了。

我看著那個填了的蠱洞，感覺有點恍惚，卻聽到水響，扭頭一看，卻見陸思齊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河里。

他齊腿坐著，河水剛沒過他的胸膛，白色的襯衫緊貼著他胸口，薄濕的衣衫若隱若現，他胸膛肌肉完整，沒有半點傷疤，與常人無異。

“既然線索斷了，就別再去理會。”陸思齊捧了捧水洗了把臉，朝我沉聲道：“你們查到了何翠苗，背后的人就將何翠苗送到你們手里，讓齊楚殺了她，就是讓你們死心，再查下去，查誰誰死。”

他抬眼看著我，那雙眼里映著陽光，可他卻全然不懼：“云清，安心的等到中元節，接回你外婆，找個地方隱居，明白嗎？”

“他們難道不都是為了讓你活著才搞出這些事情的嗎？”我蹲下身子，看著陸思齊：“背后的人在整你們對不對？”

“不是整我們。”陸思齊朝我潑了一點水，輕笑道：“墨逸最近怕也是忙，你自己小心吧，晚上最好別出門，你身邊沒人，遇到什么，都解決不了。”

盛夏正午的河水居然也有點涼，陸思齊潑的水濺到臉上，我一個激靈，再看時，河水里流淌，哪里還有陸思齊的影子。

我到家時，連喝了幾大杯水，這才降下暑來。

樂樂和陳非凡已經很熟了，估計玩累了，兩人趴在涼床上，邊吃零食邊說話，陳非凡無論吃什么零食都是一臉驚奇的樣子。

我調出衛星地圖，大概知道陳非凡家在哪里。

到了晚上，我和大白吃了飯，讓大白守在家里，帶上樂樂和陳非凡，開著墨逸那輛大越野就出發了。

白天陽氣重，陳非凡不能出來，只能躲在家里，這會帶他出來正好。

他正好奇的瞄著車子，小心的摸著這個，摸摸那個。

我開車技術不大好，所以開得慢，到茶山村時，還特意問了一下路，這才知道陳非凡家并沒有通水泥馬路，據說是因為他爸不肯出錢，他家又住在山頭，馬路修到他們下一戶人家就沒通了，往他家去得走半里的山路。

陳非凡聽著很不好意思，縮在后座不啃聲。

樂樂還嘟囔道：“當著別人的面說壞話，是不對的。”

我問話的那人還朝車內瞄了瞄，目光落在樂樂身上，見她可愛也沒說什么了，當目光掃到陳非凡時，他還縮了一下，似乎很怕見人，可惜人家并沒有看到他。

道了謝，我開著車一路上山，山路蜿蜒，嚇得我汗都出來了。

果然馬路到了一戶人家門口就斷了，我讓他們下車，帶著陳非凡朝家里走。

“為什么要回家？”陳非凡十分不滿意，朝我嘀咕道：“找到我媽，我直接跟她走就是了。”

或許他記憶里，他媽對他很好吧。

走山路我并不很吃力，樂樂卻是看什么都新鮮，陳非凡還好心的告訴她那野花叫什么名字，美人蕉花下面有滴水很甜，酸酸草的葉子酸酸甜甜很好吃，下面的根也可以拔出來洗凈，甜甜的。

他邊說還扯了酸酸草的葉子給我們嘗，野葡萄的嫩根也是酸甜的很好吃，到了秋天還有果子，還可以挖泥鰍，捉蚱蜢炸著吃。

孩子的憂愁來去都很快，很認真的給樂樂介紹著自己知道的事情。八歲的孩子，已然能自已獨立生活了。

到陳非凡的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陰氣正盛，陳非凡的模樣看起來好了很多，與常人無異，我特意讓樂樂又給他喝了一杯水。

陳非凡家是一棟半紅磚半木屋的老房子，有些年頭了，這會屋前還亮著燈，幾個大男子在屋前空地喝著酒，其中還有兩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嘻嘻的笑著。

見我們走過來，其中一個光著膀子的撇了一眼，等瞄到陳非凡時，抬腳就將拖鞋砸了過來。破口大罵道：“死哪去了？讓老子找你！”

陳非凡嚇得朝我身后縮了一下，不敢吭聲。

一個男人朝我嘿嘿的道：“美女送小陳子回來的啊，老陳也不叫人家喝一杯。”

說著還去踢陳非凡他爸，他卻只是嘿嘿的笑了笑，跟著瞪了陳非凡一眼道：“人家送你回來，去炒幾個菜，你不是養了雞嗎？炒幾個雞蛋！”

陳非凡瑟瑟的應了一聲，將手里的野葡萄藤塞給樂樂，縮手縮腳的進屋了。

誰也沒有發現他哪里不對，就算知道他不見了，他爸也沒有找。

他回來了，只不過一頓罵，然后幫這些喝酒的大人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