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揚沒有因為周宏遠那天在操場上的表現而氣餒,相反,她投其所好,采取了一個截然不同的方法,春風化雨,或者說,是潛移默化。
她總是恰到好處又不著痕跡的出現在周宏遠的生活里,比如,在周宏遠做值日時留在教室里寫作業,緊接著,是自然而然的一起回家;比如說,周宏遠的位置夾在兩個人中間,她總會恰到好處的出現,幫忙將周宏遠的作業交給老師;又比如說,隨時出現在周宏遠書包旁的礦泉水與小零食······一開始,周宏遠總是推脫的,但相處久了,又怎好真的拒絕。
不得不說,李薇揚不是個令人討厭的女孩子,嬌弱纖美,溫柔可愛,大多時候是安靜的,并不像班里的其他女孩子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周宏遠不得不承認,晚上與她一起回家,倒也不是個壞事。
一來二去,班里就傳出了風言風語,明里暗里說他二人是一對兒,上課時提起一個的名字,總會傳來一陣刻意而又做作的咳嗽聲,鬧得周宏遠一度以為非典又回來了。下課時,每當一個經過另一個,周圍總會響起一陣唏噓,起哄聲更是不絕于耳。鄭明坤是其中鬧得最歡的。不過這也不意外,鄭明坤這個人本就愛熱鬧、是班里的孩子王,同學們一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就要從中摻和一腳。
大多時候,周宏遠還是跟鄭明坤、吳思源一起回家的,這段時間吳思源很是沉靜,而鄭明坤在吵鬧上則是更勝從前。事實上,這哥倆此消彼長,倒也算得上分貝守恒。最近這段時間,每每回家時,鄭明坤提到最多的,就是李薇揚了。
一開始,周宏遠不勝其煩,漸漸地,也就習慣了,他總不好真的跟身邊的這些同學生氣,要不然鄭明坤該說他開不起玩笑了。相比來說,吳思源則要安靜很多,對他和鄭明坤二人近來也沒什么好氣兒,在無數聲冷笑中,周宏遠不禁開始反駁自己曾經的觀點,莫非吳思源真的喜歡李薇揚?不過,周宏遠對此也并沒太放在心上。男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更何況他還不知道吳思源到底是對自己有齟齬,還是對鄭明坤有不滿。
五六月的雨水總是格外多,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沒了,周宏遠照例做值日,而李薇揚照例留在教室里做作業。
漸漸地,同學們都走光了,周宏遠關了燈,教室內只有陰暗的自然光,兩個人誰都沒說話,整間屋子里,就只有拖把劃過地板的聲音,與鉛筆字的刷刷聲。
值日快要結束了,周宏遠去關窗戶。最近雨水太多,若是晚上下了雨,則難免潲進教室來,淋濕了靠窗同學的書本就不好了。周宏遠將手伸出窗外,幾滴雨落在胳膊上,他皺了皺眉頭,心道,怎么又下起來了?
做完了值日工作,他該離開了,轉頭看了眼李薇揚,李薇揚恰好也收拾好了書包,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離開教室后,兩人并排走下樓,轉眼間,已經是傾盆大雨,“唰唰唰”的下著,樓前的小樹苗都要承受不住雨水的沖擊,彎下枝去。周宏遠從包里拿出傘來,撐上,李薇揚突然“呀”了一聲,周宏遠轉過頭,問,“怎么了?”
李薇揚眼睛亮了一下,隨后閃過幾絲慌張,“我,我忘帶傘了。”
周宏遠抿了抿嘴,想了片刻,說,“我們一起撐,我把你送回家。”周宏遠知道,送李薇揚回家已經是逾矩了,遠超出了普通同學甚至是好朋友的界限。可他也只能如此,他不能放任李薇揚冒著大雨回家,他們是同學,低頭不見抬頭見,更何況李薇揚又是個女孩子,一個喜歡他的、可愛的女孩子,周宏遠是著實做不到對她放任不管。
兩個人一同撐著傘,路上人多車多,過馬路時,行人和自行車、摩托車擠成一團,還有不遠處不斷鳴笛的小轎車,讓本就臟亂差的堵城徹底變作了菜市場。周宏遠被人群撞了幾次,李薇揚也不能幸免,兩個人跌跌撞撞的,一路走得很慢。好不容易過了馬路,李薇揚一個不小心,又被一個接孩子回家的母親沖撞了一下,緊接著,重重地抵在了周宏遠的身上。周宏遠一個激靈,未及反應過來,就下意識地往旁邊撤了撤,緊接著,才覺出不妥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正好看到李薇揚尷尬的表情。
周宏遠垂下頭去。他有些輕微潔癖,向來不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李薇揚只得識趣的與他保持了距離,周宏遠這才舒了一口氣。
李薇揚的家就住在周宏遠家附近,將她送進樓梯口后,李薇揚笑著跟他說再見,正欲離開的節骨眼上,李薇揚突然叫住了周宏遠。周宏遠不明所以,李薇揚卻伸出自己白嫩的手,滑上周宏遠的臉龐,周宏遠渾身一顫,還不及反應,李薇揚就用手指將他臉上的水珠輕輕拭去,溫聲說,“謝謝你。”緊跟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又及時的收了回去。
周宏遠腦子里一片空白,說不出的感覺,奇異之余,又覺得別扭至極。他沒說話,只是朝李薇揚點點頭,緊接著,撐著傘走進雨里。
那股奇異而別扭的感覺愈演愈烈,他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從兜里掏出張紙巾來,使出了十足的勁,擦拭著剛剛李薇揚碰過的地方,直到那一小片皮膚,已經變得泛紅。
他沉著臉回到家里,程毓已經做好了飯菜等著,周宏遠卻沒先吃飯,而是三步跨進衛生間里,用肥皂將臉好一通洗,洗到泛紅還不算完,還要拿衛生紙反復擦個不停,直到那小小一片地方變得生疼。
洗過臉后,叔侄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說了會兒話,末了,周宏遠突然搬著椅子往程毓身邊靠了靠,說,“叔叔,我這里紅了”,說著,周宏遠指了指剛剛被自己擦紅的地方。
程毓果然循著周宏遠指的地方看過去,程毓視力不佳,又沒戴眼鏡,下意識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溫熱的鼻息打在周宏遠的臉上,周宏遠覺得臉上癢癢的,因著自己小叔叔的鼻息,整個人都莫名地飄飄然起來。程毓伸出手,在周宏遠臉上輕輕摩挲一番,皺著眉頭說,“怎么突然紅了呢?是不是對什么東西過敏了?”
周宏遠的目的達成,這才稍微往后撤了撤,說,“沒事兒,可能是我擦臉擦得太用力了。”
程毓卻還是不放心,說,“春夏之交很容易過敏的,癢不癢?身上還有沒有紅的地方?”
周宏遠只是搖搖頭,心里暖洋洋的,過了一會兒才往程毓胸前蹭了蹭,說,“沒事兒,一點事兒都沒有。”
他當然是沒事兒的,也只有程毓,會將他矯揉造作的撒嬌放在心上。
第二天,李薇揚特地帶了兩塊德芙的巧克力,這是她平日最喜歡的零食,送給她最喜歡的男生,也算恰如其分。課間里,她借著接水的名頭,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攥著兩塊兒巧克力,從后排走到周宏遠那排。周宏遠旁邊的鄭明坤是個淘孩子,一下了課就不知去哪瘋去了,是以周宏遠旁邊沒有人,李薇揚鼓起勇氣,在鄭明坤的位置上坐了下去。周宏遠本來在看書,可他對氣味格外敏感,一下抬起頭來,才看到李薇揚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周宏遠的嘴唇明顯哆嗦了一下,他抿了抿嘴,說,“怎么了?”
李薇揚明顯對周宏遠的冷淡有幾分不悅,她皺了皺眉頭,嘴巴也撅得老高,但不悅歸不悅,還是將手里的巧克力放在了周宏遠的桌子上,說,“謝謝你昨天送我回家。”
吳思源最近不僅跟周宏遠不對付,連跟鄭明坤的關系都迅速降溫,因此沒跟鄭明坤一起出去玩,只是待在位置上發了會兒呆,然后冷眼看著李薇揚和周宏遠,在聽到李薇揚的話后,大聲朝過道上喊了句,“周宏遠送你回家了啊?”
這話不像是起哄,更不似詢問,更像是故意說給誰聽,李薇揚臉一紅,沒反駁,算是默認了。周宏遠詫異地回頭看了吳思源一眼,卻看到吳思源的視線越過了自己和李薇揚,眼巴巴地盯著站在過道上的某處,周宏遠順著吳思源的目光看過去,恰巧看著了滿頭大汗回教室的鄭明坤。
周宏遠心里一顫,連他自己都說不出來到底是哪里古怪。
鄭明坤回來了,李薇揚再不好意思待著,匆匆起身,周宏遠剛想把巧克力塞回李薇揚手里,就被鄭明坤摁住了手,說,“人家小姑娘的一片心意,你就收著唄。”
周宏遠皺了皺眉頭,還不及說話,又聽到旁邊的吳思源冷冷地哼了一聲,有些答案昭然若揭,一時間,沒緣由的,周宏遠有些發怵了。
周宏遠看著桌上擺的兩塊兒巧克力,心里浮想聯翩。他是他曾無數次在電視廣告中看到,卻從沒吃過,更不敢開口向程毓討要的東西。他知道,家里條件不好,自己的吃穿用度,全靠程毓辛勤工作,而這份辛勤,程毓本不必受的,他原不該再有任何要求。周宏遠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嘴唇,將巧克力塞進包里,沒由來的覺得肚子好餓。
好不容易撐到放學,他照舊跟吳思源和鄭明坤一起走,三個人卻異于尋常地誰都沒有說話。平日里,周宏遠明明最嫌棄鄭明坤和吳思源兩個人嘰嘰喳喳吵吵鬧鬧,此時不吵不鬧了,他卻又開始不適應起來。
到了岔路口,三個人一同等紅綠燈的關口,鄭明坤突然問,“你跟李薇揚是要在一起了么?”
周宏遠想都沒想,說,“沒有。”
鄭明坤咧了個笑,也不能說難看,總歸是和平日是不大一樣的,“你快答應了人家吧,都追你多長時間了?總不能讓她成了學校女生中的笑話吧?”這話說得挺沒道理的,學校里對周宏遠告白過的女生不在少數,被當眾拒絕過的小太妹也不是沒有,而李薇揚算得上與周宏遠關系最近的了,怎么著也談不上笑柄二字。
只不過是鄭明坤關心則亂了。
周宏遠回到家,程毓還在廚房里做飯,他掏出今天李薇揚送的兩塊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先是嗅了嗅。周宏遠以前也吃過巧克力,不過大多是鎮上兩毛錢一個的劣質貨,這樣精致的包裝,巧克力上甚至還印著德芙的英文名字,讓他竟有些不舍得入口了。他掰下一塊兒,放進嘴里,濃郁的香味伴著甜在舌尖輾轉,他皺了皺眉頭,沒咀嚼幾下就咽進肚里,隨后將那剩下的半塊兒巧克力連同另一個,統統丟進垃圾桶里。
太甜了,他一點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