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初夏。
陋室平房中,陸曉曼穿著單薄的衣衫躺在臥榻上,周鵬幫她推拿后背。
“這段時間多虧你幫我做推拿,感覺身體舒服多了!
周鵬手法熟練的按摩她的腰:“我這推拿的功夫是祖傳的,立竿見影,呵呵。”
“唉!标憰月p目凄涼。
“怎么了?”周鵬按壓著她的雙肩。
“我跟他說了那么多次,千萬不要因為缺錢去蹭張少帥的飛機,他就是不聽!
“是啊,我看到飛機失事的新聞十分震驚,徐先生年輕有為,太可惜了!敝荠i惋惜道。
“現在,夫家怨我,娘家棄我,愛我的男人一個死了,一個神志不清躺在床上。”陸曉曼抽泣一聲,兩行熱淚留下來。
周鵬:“老張三翻四次的勸說孟局長不要買地,此前買的地蓋起來的房子還有一半沒賣掉,廣茂煙酒公司的資金周轉困難,他就是不聽,一意孤行把公司抵押給銀行做了一大筆貸款,然后賭氣跟程辛亥競拍黃浦九路的地,結果程辛亥不斷抬價讓孟局長掉入陷阱,唉!
“他就是醒來了,恐怕也不會再見我了,破鏡無法重圓!标憰月裰^哭了起來,右手摸著枕頭邊的書,《The painted veil》,“我這輩子完了,會不會像書里的女人那樣慘……”
“不會不會,陸小姐,別傷心了,這不是還有我在嗎?”周鵬停下推拿,不停地安慰陸曉曼。
“我現在,能指望誰?”陸曉曼翻過身來,自言自語。
“在下傾慕陸小姐已久,愿做你的管家。”
“周管家么?”陸曉曼含淚笑了起來。
“是啊,周管家,呵呵!
“走了一個周管家,又來了一個周管家!标憰月碱^一緊。
“我知道,我,我不如孟局長和徐康橋,不過我也有顆真心啊!
“我肚子又疼了。”陸曉曼解釋道。
“我來幫你推拿!
“這病恐怕會伴隨終生,沒有治愈的可能了。”陸曉曼默默地流淚,淚水打濕了床單。“我不能再生孩子,康橋走了,我還有什么臉去做社交名媛啊。那些舞女鄙視我,有錢男人防著我,闊太太們看不起我!
“那就在家好好養病,我幫你推拿!
“好疼啊,我想死!
周鵬看著她這般難受,猶豫一下,說道:“有個止疼的辦法,不知……”
“什么辦法?”陸曉曼問道。
“阿芙蓉!
“什么,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墮落去抽阿芙蓉呢?”陸曉曼撐起來,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真的只有這個辦法嗎?”
“我戒煙很久了!敝荠i從袋子里拿出煙桿來,示意一下,“要不,抽一口試試?”
沉默良久,陸曉曼開口道:“那就試試吧!敝荠i應聲,裝好煙槍擦了一根火柴點燃,送到她手中。陸曉曼吧嗒抽了一口,頓覺神清氣爽,“真的不痛了,飄飄欲仙!
“我陪你抽!敝荠i臉上掛著笑容,“說定了,以后我照顧陸小姐的生活,有我一口飯吃絕對不會餓著你的。”
“好……”陸曉曼瞇著眼睛,慢慢吐著煙霧,沉迷在這短暫的愉悅里。
大門拉開,三輛轎車陸續開進孟府,小李跑來幫忙開車門,老張下車迎接后面的官員。
“譚市長,請。”
“太太,您七八天沒洗澡了,快跟我進屋梳洗一下吧!辈贿h處傳來丫環小玲的聲音。
譚市長循聲望去,見一個女人在花園披頭散發的在花叢間亂跑,丫頭們在后面追著顯得很著急。“那是……”
“那是孟局長的母親,孟家二姨太!崩蠌垞u頭嘆氣,對小李說道,“去把太太送到房間。”
“是!毙±钕蚧▓@跑去。
“蝴蝶,我兒子要跟著老爺走,你們快幫我抓蝴蝶,別讓成豪跑了,媽媽不能離開兒子!倍烫崎_小李,抓著頭發發瘋了一般亂跳亂叫,緊張地追趕蝴蝶。
小李無奈:“小玲,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做個網兜抓蝴蝶!
“快點兒去,我們在這兒看著太太。”
“自從二少爺從工地樓頂摔下不省人事后,二太太就瘋了。譚市長,這邊請!崩蠌埳焓郑敢麄円恍腥送T走。
上了樓,到了孟成豪的房間,一行人看著孟成豪在沉睡。譚市長走近查看,說道:“林醫生,你來看一下!绷轴t生應聲,打開隨身攜帶的藥箱,取出聽珍器。
譚市長走到老張面前,問道:“孟局長平時出門帶著人,又帶著槍的,怎會從樓頂摔下去呢?”
老張回道:“您有所不知,我們二少爺買下的那塊黃金地段的地皮,唉,錢不夠,就把廣茂煙酒公司做了低價抵押給銀行,然后又以公司的名義向社會募資。等到拆除舊房子的時候,不知道是哪兒來的消息說我們廣茂煙酒公司經營不善,虧損嚴重。
那些購買我們公司債券的債主怕錢收不回來,就聚集到工地鬧事逼債,二少爺帶著一隊警察前來阻攔,混亂中一個新來的小警員被棍棒打蒙了就胡亂放了一槍,結果打死了一個債主,那債主的家人跟瘋了似的和二少爺他們打了起來。”
“他們不怕槍嗎?”譚市長奇怪道。
“怕槍?沒錢的人怎么會怕死呢?死都不怕,怕什么槍啊!崩蠌埡咝α艘宦,無奈的搖頭,“沒想到后面愈演愈烈,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么多人,警員們混亂之中慌忙逃竄,二少爺的槍被人奪走,被債主們逼上了樓頂。結果,二少爺一不小心腳踩滑了,摔了下去。”
林醫生扒了扒孟成豪的眼睛,搖了搖頭,譚市長問道:“怎么樣?”
“能不能醒來很難說,多半是沒希望了!绷轴t生慢慢收拾聽診器。
譚市長看看眾人,又看看躺著的孟成豪,開口道:“鄧局長,朱法官,現在孟局長不省人事,他媽媽又瘋了,下面的亂攤子就交給你們了。”
“是!毙律先蔚泥嚲珠L、朱法官齊聲回應。
老張抹了一把老淚,哭了起來:“二少爺,以后,你跟太太兩個怎么過啊……”
汽笛長鳴,大船離港。
“瞧瞧這新聞,廣茂煙酒公司換老板了,嘖嘖,真可惜啊!卞X經理拿著報紙從里面走出來,程辛亥躺在甲板上望著天空中的海鳥。
“他太愛面子了,一定要跟我爭個高低!蔽湟圾Q遞給程辛亥一副墨鏡,程辛亥笑著接在手中,戴上,“想必,孟廣昌老爺子可以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喲,說不定人家孟老爺子喜歡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呢,不,是……是什么,這關系有點兒亂哦,呵呵!卑滓圾P抱著孩子走來,武一鳴趕忙去接著。
“青青,你們怎么都出來了!背绦梁テ鹕,接過來女兒!肮緡#緡,來,爸爸抱抱!
“你閨女在里面憋悶,想出來透透氣,剛才在鬧呢,說要爸爸,呵呵!痹S青青笑道。
錢經理折過來報紙,念著上面的新聞。方船長和程辛亥府上的四個女仆走來,方船長說道:“程硯,你真行啊,把上海灘的地皮都轉手賣了,厲害厲害。”
武一鳴:“不光如此,我們還把股票都清空了,房股齊跌,呵呵呵!
程辛亥:“我把最好地段的那七十畝地建成了高檔豪宅,兩天賣完。那些大老板一看錢來的這么容易,都瘋了,紛紛跟我學套路,結果……呵呵!
白一鳳:“結果,你這個家伙金蟬脫殼,弄的上海灘滿地雞毛,呵呵呵!
甲板上的人都樂了起來,一群水手吹了吹口哨,樂不顛的跑來。
“程老板,你帶了這么多姑娘上來,我們兄弟們……呵呵,還都是光棍呢!
“啊,這樣啊!背绦梁タ戳丝此齻兯膫,笑著說道,“這事兒你們得問她們啊,只要能打動她們的芳心,我幫你們操辦喜事,呵呵!
一個女仆說道:“要是能找到程先生這樣的夫君,我們姐妹肯定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呵呵!
許青青盯了程辛亥一眼,程辛亥趕忙道:“別別,現在已經不是封建社會三妻四妾了,我怕她生氣!
方船長拍在程辛亥肩上,笑道:“程老弟,你的氣管炎犯了嘍。”眾人哈哈大笑。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呢?”白一鳳問道。
程辛亥:“三姐,青青,你們想去哪里?”
白一鳳:“小五,很久沒看見二姐和四妹了。”
許青青:“嗯,我們先去香港看四姐,然后去看遠在美國的二姐!
白一鳳:“五朵金花走了四個,不知道大姐會不會在家哭呢,怎么辦?”許青青笑了起來,抱過來女兒。
“很久沒看見圓圓了,不知道這丫頭現在長漂亮了沒?呵呵!蔽湟圾Q自言自語。
“怎么,你現在想找別的小姑娘了嗎?”白一鳳擰著武一鳴的耳朵,武一鳴一個勁兒的否認求饒,旁邊的人哄笑一片。
海風刮走報紙,錢經理扒在欄桿上,看著報紙被海浪卷走消失,悵然自語:“不知道,她怎么樣了。”
“想你太太了嗎?”程辛亥瞇眼,扭頭看著她們歡笑著。
“她連句招呼都不打,一走就是幾年。是人啊,總是有感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吶。以前,我沒錢,F在,我想開了,不怪她。女人嘛,承受不起壓力,和波折。”錢經理看著程辛亥,擠出一個微笑。
“不如,我們繞過好望角,到英國去找她,然后取道大西洋到美國紐約!
“找不到的話。”錢經理沉默一會兒,接著說道,“或許,她已經找了新的歸宿,若是那樣的話,也好。”
武一鳴扒在欄桿上,對著遠處的海鳥長吼一聲,然后扭頭看程辛亥,問道:“兄弟,就這么走了,你不想為死去的爹娘報仇嗎?”
“報仇?”程辛亥凝視遠方,良久,說道,“我也想報仇,可是形勢如此,不是我想報仇就報仇的!
武一鳴:“什么意思?”
程辛亥:“他們的氣數未盡。唯有百年之后,我的子孫才能為先輩們平反昭雪,為歷史正名!
錢經理:“怎么,還有程先生辦不到的難事?”
“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江山劉伯溫!背绦梁ケ尺^來,靠在欄桿上,“你們覺得,他們二人哪個厲害?”
武一鳴:“那說書的先生不是老說諸葛亮三顧茅廬,火燒赤壁,六出祁山,還有什么出師表鞠躬盡瘁得不行嗎?我看諸葛亮厲害,聽說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呢。”
錢經理:“可是,諸葛亮最終未了先帝遺愿啊,遺憾而終。”
“他們二人,半斤八兩,只是所在的歷史朝代不同而已,對換一下,也不見得誰比誰強!
武一鳴:“為什么?”
“時也命也,如此而已!背绦梁タ粗湟圾Q還是一臉的蒙,解釋道,“天時地利人和,大的環境不是個人所能改變的。就像現在,我明知道誰掠奪了我程家的家產,可是我無能為力。
我娘,二十四歲守寡,幸好家里有兩頭牛、五畝良田,雇傭長工慢慢積攢家業,孤兒寡母的有多艱難,誰知道?他們把我娘打成地主,吊起來毒打,兩只手腕幾乎被繩子勒斷。
你們不知道,日本人闖進村的時候,是我娘帶著村民躲進自家建的大宅子里的。數十間大瓦房跟迷宮一樣,日本人抓不到人,走了。可是,那些被救的人中有一些畜生,呵呵,比日本人還狠,沒有良心,吃飽喝足,反把我娘劃成地主。他們瓜分了我家所有的家產,寒冬臘月把我跟娘趕到河邊的茅草棚里受凍挨餓,我永遠記得她那絕望無助的眼神!
程辛亥滿臉淚痕,“那些畜生,比日本人還沒人性,你們知道嗎?”
“儒家治世,要百姓忠孝節義,婦孺皆忠貞不二。一個寡婦帶著幼兒要活命,只能雇長工,卻成了……儒士若腐,自相矛盾!卞X經理抬頭,與他一起望著青天白云。
“中華文明能存,用儒;中華文明長存,破儒;既用又破,兼用并續,方能打破歷史周期律。無論誰當政,都會不自覺的回到儒家治國,鞏用黃牛之革,革之甚堅。只要用儒,就是奴隸、封建社會,無論是百年后,還是千年后。你們以為飛機大炮出現了,擁有強盛的武力,就沒有奴隸了嗎?錯!
武一鳴的手放在程辛亥的肩上,只道:“我明白了!
海風吹干了眼角,程辛亥的情緒漸漸平復,也不知道在念什么,“
人道是,性本善,千古冤魂嗟嘆。
天道昌,地道廣,不見正義何方。
佛度魔,魔生佛,佛魔共生只念佛。
下黃泉,臨九霄,神仙哪問你是妖?
顛顛倒,顛顛倒,太一生水潤萬物,萬載河山仍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