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之所以耗費如此之巨,要盡遷利南的百姓,所為的也不過是要做足充分的準備。
甚至說充分都還不夠,而是要窮盡一切的手段,為接下來即將登場的汪德臣同志,開挖一道堪稱史詩級的大坑。
對于敵我斗爭的殘酷,寧遠從來不報任何幻想。
自打度過白龍江開始,王進在利南的統治就已成為了歷史,可自己也并不是將來。他們之間充其量就是個鷸蚌相爭,只會讓汪德臣這個漁翁得利。
無他,因為汪德臣的拳頭大。
而且坑爹的是,自綿谷縣往北,海拔的爬升變得急促,而江陵江的河道也愈發的陡峭。這就讓戰艦繼續北上變得十分困難。而他也必須在沒有水軍支持的情況下,以兵微將寡之勢,迎接汪德臣那兵強馬壯之軀。
所以這一趟的渡江之戰,注定只能是一路抄掠進退如風,也就是來的時候有多快,那跑的時候也不能慢了。
既然都趕走了王進騰出了地方,汪德臣還會客氣?所以鞏昌的兵馬進駐利南,填上被寧遠掏出這個大窟窿,就是明擺著的事實了。
前思后想之下,寧遠必須要先挖下這第一個大坑,想盡辦法將大安軍以降地變成無人區。竭盡所能的遷走當地的百姓,以更加優渥的條件吸引他們南下發展,慢慢的吸光這里的血液,使其失去供養大規模部隊的能力。
要打垮汪德臣注定是一場漫長而持久的戰爭,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
因為寧遠的實力與體量都與老汪相去太遠,根本就是兩個不對稱的選手在同臺競技,一邊是三歲小孩兒,另外一邊則是職業選手。
就這他還許下了諾言,要半年消滅掉對方?而且余玠還真就接受了和他的對賭協議??
關鍵是寧大官人當時就圖了個嘴嗨,回頭卻忘了自己賭輸了的結果是啥....掉腦袋嗎?還是褫奪了自己的官職啊?!....看來世界上沒有最坑,只有更坑!!
所以一想到當初的林林總總,寧大官人就會感動的熱淚盈眶。一方面覺得余相公真是給了自己足夠的信任,不管承諾了啥都是深信不疑。說不好當初他要是夸下海口,承諾半年之內就能收復三京,余玠也是來者不拒啊?!!
難怪當時筠如小娘子和她爹起了這么嚴重的沖突,看來小娘子才是真心為我.啊....咳!(淚點在此)
感動歸感動,現實還是需要面對的。若從鞏昌發兵南下,到三泉縣大約大約有七百里的路程。必須先經祁山道東進,至鎮遠軍改道往南進抵沔州,然后再沿著江陵江一路往南下至金牛堡。
如此長途行軍,大軍不可能毫無準備就直接開拔,故此寧遠大約有二十天左右的安全時間。
就這點時間去完成一州兩縣的搬遷工作,要是遇到拖沓點的,估計都還弄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家多少戶呢?
況且你還要挨家挨戶的做思想工作,動員大家積極響應朝廷的號召??所以饒是他聰明過人,也想不出除了武力與重金之外的第三條路了。
這還不算招募移民需要時間,他們一路南遷更需要時間。這些人畢竟不是出門打仗,拖兒帶母不說,還有行李家具,各樣的衣物用品與必須的生產工具。
就算村戶多有人力兩輪拖車,可又能快到哪兒去呢?
一天前進二十里?那路上就要花掉少說大半個月的時間....。就這種速度,怕是還沒走到嘉陵江邊,就會被汪德臣的大軍原路“勸返”了。
所以寧遠摳破了腦袋,能想的出的解決辦法也就兩個。
花重金聘請壯丁充當纖夫,先把水軍拖到三泉縣。然后老弱婦孺坐船南下。至于其余的年輕力壯之人,也只能麻煩他們走旱路追趕了。
當然寧大官人還是會提供幫助的,就是借出馬匹協助馱運重物,可這樣一來又必須派遣士兵沿途監管,所以這些麻煩事如何不讓人頭疼?自打進了二月份開始,寧遠就沒睡過一宿的安穩覺。
為了最大限度的加快開拔速度,大安軍和三泉縣兩地的人,都是每天集合一批,分三個批次開拔出發。因為沿途還要為他們提供伙食和住宿的協助。軍隊的營帳肯定都是全數借出的,炭火柴薪也必須要預備。
如此水陸并進,各樣的軍資出借,每天海量的錢糧支取。加上天氣逐漸轉暖,中間又下了一場大雨。不但影響了行軍的速度,還生出不少的事故,這其中需要解決的麻煩有多少,就可想而知了。
每天從早到晚,光往來的呈狀文牒就不下百封。看完些文書還不算,還要思考如何處理,完了再寫文牒回復如何解決。回頭還得跟進事情的動態,隨時找人開會討論....關鍵這個時代他還沒電話啊!
所以這頭寧大官人的瑣事多如大海,而另外一頭則是進軍如風勢不可擋。
渭水河畔,臨近鎮遠軍不遠的官道上,一支軍容鼎盛的大軍正在沿路疾馳著。招展的旌旗遮天蔽日,長長的隊伍看不到盡頭....
兩個甲胄精良的將官正策馬立于灘涂之側,注視著面前的鐵騎如洪流般奔涌前進。
“每天行軍八十里,有必要如此著急的趕路嗎?”
其中一個頗為年輕的將官滿臉不屑的說道,而屹立在他身側的正是李忽蘭吉,這支部隊名義上的最高長官。只見后者非但沒有因為這個年輕將官的輕蔑而生氣,反倒擺出一副相當恭敬的表情答道:
“汪總領的擔心鄙人也明白,可當下利州一路兵力空虛,加上最近這十幾天......”
“好的好的,就依庭玉所言,先快馬加鞭趕到沔州再說!”
也許是不想聽李忽蘭吉的嘮叨,所以也不等他說完,這個年輕的將領便搶先開口。
如此不耐煩的表現,可謂是滿滿的世家公子做派。
可神奇的是,就算對方如此無禮,李忽蘭吉卻毫無情緒波動,干脆就此閉口不言,更顯出了“汪統領”的來頭不小。
原來這人便是汪德臣的弟弟,鞏昌左翼大軍的都統領汪佐臣。
而汪德臣之所以讓自己的弟弟跟著一起摻和,無非也就是安排個自家人督軍。以免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而導致變節反正之類的不測事件發生。所以如此一個格局,李忽蘭吉也是心知肚明,自己作為領軍主將不過是個名義....。
故此二人間便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拯救這尷尬的氣氛,汪佐臣突然又開口問道:
“那個寧遠究竟個什么來頭,你這邊有確切的消息了嗎?”
“已經托可靠之人,給翠峰先生帶話過去了,相信要不了十天,當有定論!”
李忽蘭吉說話間依然神色恭敬,可汪佐臣卻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又瞇著個小眼睛吊兒郎當的說道:
“那家伙靠譜嗎?要我說只稍半個月的功夫,便將這賊廝拿下了,你們是不是有點太小題大做了?”
哼哼....李忽蘭吉眼神中突然閃過一絲輕蔑,顯然是對汪佐臣的鄙視。
小題大做??王進在利州路經營日久,可以說是根基深厚。而宋軍要是有大動作,自己怎么可能完全沒有消息?光那戰前的準備工作,就足以驚天動地了。但今天呢?大家都還在過節,直接就收到了王進的噩耗。
這叫什么??宋軍得出動多少兵馬才能達到如此效果???
所以就算他李忽蘭吉如何的有涵養,這下也是克制不住情緒,略顯不悅的答道:
“據我說知,王進數千的兵馬,前后不過三四天的時間既告全滅。除了有數百潰軍逃回了綿谷,余人皆是片甲不留。敢問汪統領以為,宋軍當出動多少兵馬,才能贏得如此干脆漂亮?”
“.......”
這下輪到汪佐臣無言以對了,可沉默片刻之后,這個公子哥卻好像并不服氣一樣,又繼續說道:
“照你這樣說,宋軍當是精銳盡出,前面說不好就是一場苦戰在等著咱們。既如此,那個千里之外的書生能起個什么作用?”
言罷,汪佐臣更是滿臉的不耐煩,就差沒飚一句:切......
可李忽蘭吉卻被逗樂了,只是覺得此敏感的事情,讓他來給佐臣兄做科普也是滑稽。
“汪統領可不敢小瞧這一位,當下宋國那位大名鼎鼎的國舅爺,可都是對他言聽計從的....要說這次事情若不是這般蹊蹺,也不至于驚動到這層關系。”
“他到底是誰,有這么重要?”
汪佐臣似乎對這個翠峰先生一無所知,要說也不是因他級別太低不知內幕,實在是這位公子哥....
他沒興趣啊!
這會兒突然又有了興趣,說不好也是因為對手被描繪的神乎其神,令他望而生畏了。
“這件事說起來就復雜了,只能說宋國的皇帝對他的小舅子十分的信任。也就是鎮守兩淮地區的那個賈似道,至于這個賈嘛....對翠峰先生話也是言聽計從。”
說到最后,李忽蘭吉語調拉的極長,顯然是頗有意味深長的含義,概括起來就三個字:
你懂的!
可惜汪佐臣好像并沒懂,馬上接了句讓人噴飯的對答
“什么亂七八糟的,誰是誰的小舅子啊?莫不是說他的小舅子能幫忙退兵不成?”
李忽蘭吉滿頭黑線,覺得和這個哥們兒討論如此深奧的話題,根本就是在浪費表情。關鍵是你不理他吧也不好....難怪總帥會讓我領軍,看來是有原因的啊!
只是不知道這哥們兒會不會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到頭來卻浪費了他哥的表情....。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渭水畔的春風依舊寒冷,可面前的這支大軍卻似一道鐵流般,將高昂的士氣與銳不可當的氣勢表現的淋漓盡致。黑漆漆銀亮亮的鐵甲在日光下閃爍,踩出了整齊和震人心魄的步伐。
汪佐臣不懂太深奧的大道理,卻又明白一個淺顯的小道理。就是你說破了天去,最后還不是要在這一刀一槍上見高低?
在我鞏昌的鐵騎的面前,一切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都不足掛在。天下間也從來就沒有在我鐵騎沖殺之下,還能堅持兩輪而不垮的對手。
如果有的話,就來第三輪....。
汪佐臣信心滿滿,本打算招呼上近侍繼續趕路,哪知剛要離去突然又想到一個“重要的事情”,連忙又開口問道:
“咱們到了沔州之后,你不會就準備按兵不動了吧?”
李忽蘭吉本來就覺得相當的無語,卻沒想到汪佐臣還能問出這種問題,按兵不動?難道你是擔心自己沒有表演的機會?忍不住也是笑著問道:
“那依汪統領所想,該當如何安排?”
“要我說,干脆就殺過白龍江,直驅成都府!”
“可總帥卻再三的強調,不允許我們過江....”
忽然間李忽蘭吉覺得汪佐臣不是個小坑,而是個大坑,坑隊友的坑....。
“咳,我哥就喜歡疑神疑鬼,對上南人哪需要這么多講究?”
“......先弄明白情況再說吧!”
聊到這個地步,李忽蘭吉已經不是滿頭的黑線了,而是滿屏幕的黑線了。不好伺候的公子哥他見的多了,可也沒遇到過如此不好伺候的。
“怎么弄明白情況?你這不就是準備按兵不動嗎?”
汪佐臣也是極其的不耐煩,顯然是在心里開始埋怨他哥,給自己整了這么個礙手礙腳的家伙。其實他雖說沒腦子,卻心比天高還賊大膽。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著這領軍出戰的機會,因為他想證明自己....。
“現在十多天過去了,也沒有半點的消息傳來,當然要先等探馬的回報,才能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啊!”
“說了半天,你直接就說按兵不動不就完了嗎!”
一臉嫌棄的汪佐臣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忍無可忍之下,干脆就這么策馬轉身,領著幾個近侍朝著滾滾奔騰的鐵流跑去。
只留下一臉嚴肅的李忽蘭吉留在原地,極其無語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