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元府行省暑衙內，夾古龍古帶一臉嚴肅站在花窗前，望著庭院內的幾棵櫻桃樹，卻又神色凝重，競自良久無語。

　　而在他的身后，數名文武官員也各自圍著公案落座，大都是神情肅穆沉默不言，使得屋內充斥著凝重的氛圍。一旁侍立的差役們見縫插針的摻茶倒水，各人的案上也擺滿了杯盞飯菜。顯然他們這個會已經開了好一陣子，以至于都跨過了飯點，被迫只能在這行省（官職名）的公廳里邊議邊吃。

　　所議之事不外乎就是宋軍已經逼近了大安軍，那作為利州路最高軍政長官的興元行省，該當作何處置？

　　擺在他們面前的有兩條路，龜縮死守興元府，抑或主動出擊殲滅來釁的宋軍。但無論走哪條路，都是十分艱難的的決定。

　　夾古龍古帶似乎也被這個問題所困擾，思慮越多痛苦也就越大，終究忍不住又轉過身去，對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文官說道：

　　“李掾（yuàn）使，為何大家都同意增援大安軍，只你一人堅決反對，究竟是何緣故使你擔心至此?”

　　這個被喚作李掾使的文官名叫李唐，是興元省主管機宜文字的參議官。也算是跟隨龍古帶多年深得其信任的重要謀士。只見李唐本來也是埋頭側目，陰著個臉，聽到上官發問，才忙又抬起頭來答道：

　　“從獲悉的軍報來看，這支兵馬的確不過僅千余人，自然構不成什么威脅。可大帥有沒有想過，他王足有四千的人馬，卻左右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就能落個全軍覆沒。而且除了跑了個李繼隆回來，其余的竟是到了片甲不留的地步。而真正兇險之處，就是這背后究竟發生了什么？卻沒人說的明白，假若那支孤軍只是個誘餌，我們就這樣倉促發兵，豈非正中南人之下懷？”

　　言罷李唐有停頓了片刻，觀察了一下夾古龍古帶的表情，才又站起身來不緊不慢的打了一拱說道：

　　“所以還望大帥三思！”

　　本來就面色十分沉重的龍古帶聽完這番話，額上又止不住的多了幾分失望。因為他的直覺似乎不這么認為，可理性上又覺得李唐的話在理。旋即又轉頭看向另外一個武官問道：

　　“銀術可，此事你怎么看？”

　　那個銀術可乃是西縣千戶，算是龍古帶麾下最有有膽量的勇將，只是為人捎帶了幾分粗魯。這不，龍古帶問到他時，此人根本就沒管他們在討論什么，只是一個勁兒的喝酒吃肉，忽被問起才又忙不迭的擦了把滿是油水的胡須，扯著個大嗓門兒答道：

　　“賊軍不過千把人，只要大帥給句話，小的保管明天就將那南蠻子的頭砍了，給大帥提來！”

　　言罷還嘿嘿傻笑兩聲，聽的龍古帶除了眉頭一皺，卻更加的沒了脾氣，只能轉頭問向另一個武官。

　　“兀帶你的看法呢？”

　　這個名叫兀帶的人乃是洋州千戶，

　　原本也是支持主動出擊奪回失地的，也許是剛才李唐的一番話字句在理。所以被問及時，便又想了一下才答道：

　　“鄙人還是以為李掾使所言極是，在沒有弄清楚情況前，最好先靜觀其變。畢竟大帥的責任是保興元府不失，至于大安軍還有金牛堡擋著，李繼隆手上也有千余人馬，就以南蠻子那點兵力，決計不會有失。”

　　兀帶說的頭頭是道，可卻聽的夾古龍古帶越發的不爽。因為他其實是想有所作為搞點事情的，找這幾個人商議無非是希望這些人幫他作證一下自己判斷。豈知他們要么是真傻，要么又是裝傻，就沒一個人接他的招。

　　這種情形也令他忍不住就抱怨道：

　　“難道我們就這么看著南人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晃蕩，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話間他又看向了李唐，而后者也十分知趣的答道：

　　“利南的軍情前天就遞送到了鳳翔都元帥府，鞏昌那頭鄙人也差派了鋪兵傳遞軍情。相信用不了多久的功夫，關外的援軍就會陸續抵達，屆時只要鞏昌的兵馬進至三泉縣，我們再出兵呼應，豈非更為穩妥？”

　　“可這樣的話豈非將利南一路都送給汪德臣了嗎？”

　　夾古龍古帶說話之間顯出了幾分急躁，顯然是忍不住道出了心聲。可李唐聽他這么說卻不覺得意外，隨即便將早已想好的說辭道出。

　　“大帥，南人那邊想要北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有極大的可能會在開春以后用兵。而我們現在兵力被抽調了何止一半？就是守備漢中都捉襟見肘，何況再加上利南的土地？”

　　“唉！”

　　龍古帶禁不住嘆了口氣，心知這也是實情可，他就是不甘心啊！因為他們夾古氏的祖上，自鐵木真時代起便是蒙古的佐命功臣，說起來他是從龍之后，可實際上卻又感到越混越差....。

　　至少這個總管萬戶，怎么就輪得到他劉黑馬呢？就因為當年在三峰山大戰中他沖在了最前面?

　　形勢比人強啊，不知是不是看穿了龍古帶的心思，李唐旋即又補充了一句道：

　　“大帥！既然南人的北伐已是弦上之箭，如此便讓他汪德臣一步又如何？這鶴蚌相爭，說不好還是漁翁得利也未必可知呢？”

　　夾古龍古帶卻沉吟片刻，又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

　　“也只能如此了。”

　　........

　　金牛堡外，寧遠看著木工們干了近十天的功夫，在歷經了兩次的“慘敗”，又增購了近一百六十料的木材之后，才終于鼓搗出的這架試作品，還是有幾分的不大滿意。

　　因為受限于當地工匠的水平，很多需要精密加工的齒輪，絞盤，鉚釘等構件，始終難以達到最低標準。不得已之下，只能被迫修改方案，縮小了尺寸。平衡重錘被改為一百五十一石的份量，既十噸重。平衡桿的長度也被縮短到了五丈（既十五米），部分需要鉚接的區域也做了調整，改為木工更加擅長的榫卯結構，如此七改八改之后，才總算能勉強達標。

　　雖說尺寸小了一圈，可當真擺在面前時，依然是一個龐然大物。整個投石機高達六丈三尺（二十米，近六層樓的高度），占地也達到了夸張的五平方丈（220平米）。所以不光是宋軍上下看得目瞪口呆，連金牛堡內守軍也聞到了一絲不祥的味道。

　　就這么個結構復雜的龐然大物擺在六七百步開外，看起來還像是個石砲的樣子。雖然看不懂究竟是個什么原理，卻也生出了畏懼之情。

　　畢竟寧大官人為了造這門炮，足足花了兩千一百七十貫的大子兒。每每想到這個數字，他都要一口老血噴出。只能想著趕緊攻破了大安軍，說不好就能抄個萬兩黃金出來。（自我安慰）

　　真是搞不懂了，電影里那幫歐洲的哥們兒，到底哪兒來的那么多錢？可以在攻城的時候擺滿一地的這種玩意兒？！

　　不管了，既然造出來了，就趕緊試試到底好使不好使吧！

　　砲組早就已經編好，總計十人一組，全是從操縱過石砲的人。四個人負責踩輪上鏈，四人負責裝填砲彈，兩人負責調整方位、發射與掛鉤（拖拽平衡桿的活鉤每次發射后，要爬上去重新掛好）。

　　此時砲石導軌里已經涂滿了潤滑用的牛油，重達兩石兩斗（兩百六十斤）的石彈也裝填完畢。

　　所有人都閉氣凝神，只有站在寧遠身旁的曹文宏卻忍不住突然說道：

　　“就算是諸葛在世，怕也想象不出如此神武的大砲吧？寧帥非但勇絕天下，論神通更是冠絕古今啊！”

　　這馬屁拍的，寧遠當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也只能說是穿越者的優勢吧！一個拋石機不過就是權宜之計，真正的大殺器還沒登場呢！所以對于曹文宏的“肺腑之言”他也不想理會，還是試射要緊。

　　是騾子是馬，就看這一下了！旋即對砲組的士兵們喊道：

　　“拉鉤的時候，大家都離得遠點兒，要是被這家伙給碰到了，可不能算是陣亡，撫恤金也沒有翻倍的待遇哦！”

　　哈哈哈哈...士兵們爆發出哄堂大笑，不用說大家也都看明白了。就算是最厲害的虎尊炮不過就是兩人高的尺寸，和這個玩意兒的對比......。

　　遠處城墻上，此時也站滿了蒙軍士兵，都在探頭探腦的打望著這個奇怪的“木樓”，以及圍滿四周，不下千人的宋軍士兵們（看熱鬧的）。

　　突然間洪亮的笑聲傳來，更讓這些守軍感到懵圈，他們這是要準備攻城了？可這陣仗也不像啊！

　　就在一群人互相議論著，這個木樓到底是作何用途，他們這笑聲又是所為何事的時候，忽然間“哐啷”一聲巨響。

　　只見遠處木樓頂端一個大箱子驟然急速下墜，而后那個巨大的木桿子便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

　　隨即一個巨大的黑影，拖著厚重的呼呼聲，照著他們便急速飛了過來。立即將城墻上的士兵們從懵圈中驚醒。

　　“南蠻子發砲了！南蠻子發砲了！”

　　一個反應還算快的士兵立即高聲呼喊起來，而后巨大的石砲便從城墻的上方呼的一下竄過，刮起的劇烈砲風使墻上的士兵們體會到了窒息的感覺。

　　而后這枚大砲彈便一頭砸進了城中，此時城墻下正有不少的士兵圍在篝火邊吃飯，誰曾想到忽然一聲巨響傳來，一顆幾乎半人高，被雕琢的溜圓的大砲彈好巧不巧，正好打在一堆篝火當中。霎時間巨大的火堆被打得火炭四射，隨著劇烈的聲響傳來，這個石彈又從火海中跳出，直接將當面的兩個人打碎，隨即竄入了一棟兩層樓房之中。

　　磚石的墻體與數根山柱當場便被打成了碎片，而巨大的石彈也在強烈的沖擊下裂成幾塊，并在房屋的后墻上打出了無數個臉盆大小的破洞之后才算結束。

　　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呆了所有的人，尺寸如此可怕的砲彈令人難以置信，所有不知所措的士兵們面面相覷，冷汗也止不住的往下淌啊！

　　嚴警鼓聲立刻響徹了四方，正在吃飯的李繼隆也被巨大的聲響徹底驚呆，趕忙跑出屋來查看情況，卻見那棟被砸中的樓房轟的一聲便垮了半邊下去。

　　非常不錯！站在城外的寧遠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整個拋石機的運作與射程表現都與他的測算相去不遠。

　　可惜這第一發的彈道偏高了，所以越過了城墻打到了里面，還得趕緊看看打到墻上是個什么效果？隨即寧遠便又對著砲組的士兵們說道：

　　“重錐發射的位置再高一點，裝彈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