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谷縣位于下寺河、白龍江與嘉陵江的三江交匯之地,不但地勢平坦且水利充沛,歷來便是川北地區的經濟與商貿重鎮,被蒙古視為秦蜀咽喉之重地。由于綿谷的地勢不高,氣候溫暖,且水土豐沃。
不但十分有利于發展經濟,且物資的轉運與交通也是十分發達。所以后來蒙哥汗所欽定的“攻蜀大計”,便是在此處進行大規模擴建,以作為糧秣與物資的屯蓄基地,從而為蒙軍大規模南下有力的支撐。只此一點,便可看出這小小的綿谷縣是何等的重要。
因此雖說王進手上兵力不算雄厚,可在綿谷的布防上卻沒有絲毫的掉以輕心。不但派遣了自己的精銳部隊屯駐于此,連夾古龍古帶也破天荒的放了兩個上百戶于此駐防,因而在這個小小的綿谷縣也設置了一處規制不小的馬場。
由于戰馬的牧養需要大面積的草場,所以這綿谷縣的數千匹戰馬被分作十余個牧區,星羅棋布的散落在兩江口一帶的狹長河谷之間。
由于綿谷處于山谷平原,地勢不高,所以雖說當下已近冬至,可這若是遇上天氣晴朗之時,也是頗為溫暖宜人。
這不六七個木馬的蒙軍士兵,便正懶洋洋的躺著草坪之上,享受著這冬天少有的日光浴。只見這些士兵們,或是用皮簽字蓋著眼睛,嘴里叼著草穗,瞧著個二郎腿躺著地上,或是敞開衣襟喝酒劃拳。總之在這陽光明媚的午后,守著草場上的馬兒,也是件十分舒適的工作。
“滿都,你看那邊山坡上站著的,可是一個騎馬的漢子?”
“哪兒?”
“那邊坡上啊!”
“沒看見啊...你說的可是對面那座山?”
“你什么眼睛?那山拐角的坡上啊!”
只見金黃色明媚陽光下的草場上,和暖的微風襲人,兩個看馬的蒙軍士兵,正在議論著什么。
兩人均穿著朱紅色的戎服,其中一人正指著遠處的山坡,似乎是在詢問一旁的同伴。
那個士兵好像就是被稱作滿都的人,本來正悠閑的躺著,這會兒聽見同伴的提醒,才又坐起身來,瞇著眼睛打望著。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有些刺眼,竟皺著眉頭的望了好一陣子,也沒有看見什么。
“哪有什么東西,你怕是看花眼了吧!”
“怎么可能!你再仔細看看,坡上那片銀杏樹下,明晃晃的,是不是穿著鎧甲啊?”
“哪兒啊!”
“那不就是嗎?你什么眼睛?”
說著這個軍士又格外的加大了動作的幅度,朝他看過去的方向指指點點。
“哦.....是啊,好像是有個人,嗯銀晃晃的。”
“不對啊,你看他頭上頂著的是個紅纓子嗎?”
“太遠了,看不太清。”
“不會是南人吧?”
“你胡說啥?這里怎么會有南人出沒?”
“不大對頭,他站在哪兒盯著我們看啥?得過去看看怎么回事.....烏達!烏達!”
說話間這個叫做滿都的人,轉頭朝不遠處一群正騎著馬閑聊的人喊到。
“啥事兒?”
“那邊坡上站著個人,盯著咱們瞅了好一陣子了,我覺著好像有點不對頭!”
“哪兒?”
“那邊!”
這說話的功夫,滿都早已從地上站了起來,將頭上的皮簽字正了正,便朝著自己的馬跑去,邊跑還往站人的那個方向不停的指著。
“哪兒有人,我怎么沒看見呢?”
“別管了,跟我一起先過去看看再說。”
“好端端的你瞎咋乎啥?”
那個名叫烏達的人好像不太想搞出那么大的動靜,只是皺著眉頭,滿臉的不樂意。而滿都卻十分的確定,見同伴這副表現,立時就急躁了起來,用幾乎咆哮的口吻吼道:
“你們跟我來就是了,廢那么多話!”
“要去,你自己去就是了,何必來管我?”
看著滿都這沒來由的發火,烏達自然心中不爽,非但一句話把他頂了回去,還沒好氣的嘟啷著:
“吃飽了撐的!”
“我看你才吃飽了撐的!”
說話間兩人便要吵起來了,就在這個時候,也不知遠處坡上那位騎士,是不是發現了什么不對,突然始動了起來。
而當下這撥蒙軍,卻正忙著處理內部矛盾,竟沒有一人發現這個異動。
只見滿都身旁的同伴見他二人起了爭執,便開口說道:
“烏達你少說兩句!我也的確看見那邊山上有人。”
“你看見有人,自己過去查探便是,跟我有什么關系?”
這個烏達見眾人都說自己的不是,當然就更加的火大。滿都見他這個態度,也不想再繼續和他理會,只是心下卻焦急著,怕說不好那就是個南人的探子,便轉頭對同伴說道:
“阿里虎,由他去吧!咱倆過去看看。”
說罷便策馬轉身,吵著那個山坡的方向跑去。可剛沒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
因為這下他看出不對了....只見那個騎士正朝著他們策馬奔來,此時隔著還在五百步開外但已能看到那銀色的甲胄在驕陽之下所泛起的金光了。
“南蠻子的兵!”
滿都再一次咆哮起來,可這次他的同伴們卻不能不認真對待了。因為他的話音尚未落下,只聽的及其銳利的嘯叫之聲傳來,便是“噗”的一聲。
一支利箭徑直射入滿都坐騎的胸腔之內,力度之大,居然是整支箭矢都全數沒入戰馬的體內。這匹可憐的戰馬連一聲嘶鳴都沒能發出,便就此跪倒在地,胸口處露著一個核桃大小的黑洞,口中吐著血沫子端是嚇人無比。
這一箭來的當真突然,而且這個準頭又太過駭人,大家舉目望去,可蒼茫的草場之上,除了那一銀甲單騎士外,再無旁人。
怎么可能是他?這個騎士尚在五百步開外的距離,難道被包圍了?!
眾人一下子便像炸了鍋一般,各自策馬轉著圈的四處打望,可這草場極為開闊,又沒有什么樹林遮蔽,一眼就看到底的事情,除了這個騎士哪里還有其他敵軍?只是他們這么一亂,轉身回頭之間,又是一道嘯叫之聲傳來,“噗”的一聲,強勁的箭矢直接將又一匹坐騎的馬肚子對穿射透,人和馬都應聲倒地。
“就是那廝放的箭!”
阿里虎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人,手指著那騎銀甲騎士,大聲狂吼道。只是這舉起的手臂,卻不爭氣的戰抖不停。腦中一片空白的他此時只覺得漢水濕透了背心,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是遇到鬼了嗎?這樣遠,這樣的準頭,這樣的放箭速度.........
“抄家伙上啊!”
烏達瞪大著雙眼狂吼道,順手便抽出了羊角弓,可手剛搭到弓臂上,那熟悉的嘯叫聲再次傳來,又是一匹戰馬中箭倒地.....。而更加可怕的是,箭矢全是盡數沒入馬體之內。
這用的是什么弓,這個威力太恐怖了......!
“這怎么可能是一個人的放箭!”
阿里虎的聲音里面已經帶著哭嚎,可隨著他聲音的落下,嘯叫聲再次傳來,“噗”的一聲,徑直將他的坐騎脖子射穿,接著又穿透了他手中的羊角弓,自他腰間飛過,帶出的鮮血賤了他一臉。
“啪”的一聲,崩斷的弓弦打在了他鼻梁之上,阿里虎只覺的眼睛一黑,便與坐騎一起翻倒在地。
“駕!”
烏達用出了吃奶的力氣夾著馬肚子,胯下的戰馬也是一聲嘶鳴,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沖而出,但那熟悉的嘯叫聲也隨之而來,可這次是照著他而來了。
“噗”的一聲,胯下的戰馬瞬間就坐了下去,他自己也如狗吃屎一般重重的摔倒在草地之上。
“都快趴下啊!”
回過神來的滿都絕望的吼叫著,招呼尚且還座在馬上的兩位同伴,只是這兩人都齊刷刷的大喝一聲:
“駕!”
兩匹馬卻朝著不同的方向沖去,一人向著那個騎士,而另外一人則是相反的方向。嘯叫聲再次傳來,卻是循著逃跑的那匹馬而去,“噗”的一聲,人馬都應聲倒地。
“快下馬啊!”
滿都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吼道,可最后的那一騎卻顯然沒了斗志,只是調轉馬頭想要逃跑。然而如何還有他的機會呢?
隨著最后一支箭矢的飛來,以及一聲凄慘的嘶鳴傳出,一切都歸于了平靜。
短短的片刻之間,那個騎士在四五百步之外,便連開了七弓,非但箭無虛發,而且威力駭人。滿都渾身顫抖的趴在地上,看著同樣驚駭的同伴們,以及那些尚未斷氣的戰馬,只覺得腹部一股熱流淌出,不知道該如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那個銀甲騎士離的越來越近,滿都幾次都想起身放箭,可無論如何努力,都站不起來。而他的同伴們,也沒有一個人爬起來攻擊,就只能這么眼睜睜的看著他策馬跑到面前。
這一身的宋軍鎧甲,不是南兵又是什么?
只見他手持步兵用的大弓,隔著二三十步開外,策馬圍著他們不停的繞圈。似乎是在確認這群人還有沒有戰斗的意志,可他們早就嚇傻了,哪里還敢起來反抗?
直到這么繞了三四圈以后,都不見一人起身,這名騎士才將弓收入弓鞬翻身下馬,走到了滿都的面前,解開了掛在兜鍪上的頓項,露出了一張無比英俊的面孔。
“是你?”
突然間烏達忍不住喊出了聲,只見他嘴巴張的老大,眼神中更是充滿了恐懼的色彩。
“怎么?你認識我?”
他如何能不認識呢?幾個月前,跟著杜沂所參加的那次夜襲,恐怕是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噩夢,那個猶如鬼魅一般身影,無論何時只要一出現在腦海,就是禁不住的汗毛倒立。
他什么都可能忘記,可這個“鬼魅”的面孔他卻永遠都無法忘記,特別是他那一雙漆黑的瞳孔,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可怖的人了。
“我...我....”
烏達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不斷的往后爬,他只想離這個“鬼魅”遠一點,就這么往后爬出去了大約三四丈的距離。也不知道突然間哪里來的力量,竟然一下就站了起來,狂奔而去。
一邊狂奔,一邊發出嗷嗷的嚎叫之聲。
沒錯,他眼中的這個鬼魅,正是寧遠。
看著他奔跑而去的背影,寧遠緩緩的又將弓抽了出來,就在旁人感到烏達必死無疑的時候,他卻突然轉過身來,對著滿都說道:
“你也想逃嗎?”
“不...不...我不敢!”
滿都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道,眼神中滿了祈求的色彩。
“那你們呢?誰想逃?”
寧遠又轉身看向眾人開口問道,在場的人也無不拼命的搖頭,表示絕對不跑。
“很好”
寧遠隨即面向烏達,彎弓搭箭,隨著弓弦“啪”的一聲,復又收弓面向眾人開口說道:
“你們只要乖乖的聽話,就不會有人受傷”
隨即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烏達應聲倒地,這一前一后的動作行云流水,快捷而利落,只看得眾人心膽俱裂,還有誰有勇氣再拒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