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為什么？

無數的問題就在她嘴邊，沈諾晴卻怎么也問不出口。從美國回來之后，厲梵塵和她之間就有了一道薄薄的膜，他的態度，讓她不敢輕易捅破這道膜，因為她不知道膜后等著她的是什么。

說她懦弱也好，膽怯也罷，無論發生了什么，她只想等到豆豆平安誕生。豆豆一直不長體重，內心深處的擔心和壓抑已經快讓她崩潰了，她真的承受不了更多的東西了。

她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其他的，她現在可以不去想。

可厲梵塵連豆豆都不在乎了，這讓她徹徹底底地感到寒心。

吃完飯，上了車，二人一路幾乎都沒怎么交談。厲梵塵一直在看資料，沈諾晴瞟了一眼，好像是跟工作有關的。心里的不滿如潮水漲落，沈諾晴咬住嘴唇，以前陪她產檢，厲梵塵一路都會跟她說笑逗趣，現在擺出要工作的架勢，根本就是為了避免和她聊天吧？

好容易到了醫院，剛做完一個常規項目，厲梵塵就出去接電話了。看到沈諾晴黯淡的臉色，周媽安慰般地笑道：''少爺一回來就忙得團團轉呢。真是辛苦。''

沈諾晴笑笑：''是啊。''

又做了幾項檢查，厲梵塵還沒回來。一顆心空洞而漠然，沈諾晴安靜地躺在B超床上。

B超做完了，她還沒來得及問什么，醫生突然風風火火地出去了，隨即又風風火火來了幾個醫生，拿出一堆儀器風風火火地為她檢查，沈諾晴渾渾噩噩的，竟然沒意識到任何不妥。

等手術通知單擺到她面前，她才驚怒地睜大眼睛：''你，你說什么？孩子……孩子怎么了？''

''孩子基本沒救了，您簽一下手術單吧。''醫生有些同情地看著沈諾晴。

引產。兩個黑字仿佛兩道炸雷，將沈諾晴劈成了傻子。

她盯著那兩個字，翻來覆去怎么看也看不懂。周媽也慌了，拉著醫生的胳膊不停問：''孩子不是好好的嗎？到底要做什么手術？''

沈諾晴終于回過神來，她瘋狂的搖頭：''什么叫沒救了？豆豆還好好的呢！他就在我肚子里，他好好的！昨天還動了！你摸摸！豆豆好好的！''

醫生無言地抽出幾張化驗單和B超單遞給沈諾晴，懷孕六個月引產，換誰都受不了。她們同情歸同情，但越早手術對產婦傷害越小。

''還有曲線，豆豆還活著！''沈諾晴指著胎心圖，悲憤地質問醫生。作為媽媽，她怎么會沒有感覺？她也隱隱約約察覺到這個孩子的異樣，可豆豆還活著，醫生卻下了引產通知！

''這孩子活不了了。早點做手術對你有好處。''醫生好言安撫。

''不！我不做！豆豆還沒死！你們再搶救一下，再搶救一下好不好！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沈諾晴發瘋般地搖頭，拼命地哀求。

門口走過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周媽像看見救星一樣撲過去：''少爺！您終于來了！''

醫生也像看到救星一般，把手術通知單遞給厲梵塵。這個孩子的情況，厲總是心知肚明的，她們沒辦法跟產婦解釋太多，只能靠厲總來勸導產婦了。

厲梵塵接過產檢報告和手術通知單，用力地咬緊了牙床。噩夢，終究還是成真了。

這個孩子，果然還是沒能熬到足月分娩。

所有的預言，都應驗了。

''梵塵，梵塵！豆豆還活著！讓醫生再搶救一下好不好？你摸摸！豆豆還在我肚子里！他還活著呀梵塵！''沈諾晴哭得力竭聲嘶，孩子，她苦命的孩子啊。還來不及看一眼，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嗎？

''諾晴，你冷靜一點。''厲梵塵朝周媽使了個眼色，讓周媽拉住沈諾晴，提筆刷刷刷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沈諾晴看到厲梵塵將手術單遞給醫生，他那么淡定，那么冷漠，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他早就知道這個孩子必死的命運，仿佛那個孩子和他根本沒有絲毫關系。

仿佛有千萬把鋼刀在切割著她的心，沈諾晴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手術做完了，沈諾晴的心也空了，死了。

她失去了厲梵塵的愛情，現在，連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也失去了，她已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除了剛手術完厲梵塵衣不解帶地陪了她一天，第二天，他又消失了。

給她的解釋是公司有重要會議需要他出席。是真是假，沈諾晴已經不關心了。

她漠然地躺在床上，眼神冰冷麻木，毫無生氣。

四維彩超的照片她一直緊緊捏在手里，她看著她的孩子，臉部的輪廓還不是特別清晰，但是她能看出那專屬于厲梵塵的額頭和眉峰。

手術做完后，她在病床上隱約聽見周媽的話：''太可惜了，是個千金呢。''

是個女孩，厲梵塵一直想要的女兒。不過，現在他不要了。他已經不想要她的孩子了。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白薇牽著潼潼走了進來。

一看到床上的姐姐，白薇就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姐，你怎么瘦成這樣了！你振作點啊！''

白薇抱著姐姐痛哭，潼潼也跟著大人一起哭起來。

病房愁云慘霧，周媽看了都覺得心里難受，默默的掩上門退出病房。

走廊上，厲梵塵正朝病房走過來，周媽趕緊迎了上去：''少爺，二房的少奶奶過來了。''

厲梵塵點點頭，大步走進了病房。

一片哭聲中，厲梵塵看見沈諾晴淡漠麻木的臉。白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沈諾晴卻只是抱著妹妹，眼神飄忽，心思已經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她沒有哭，可她的平靜更讓厲梵塵心驚肉跳。

那種平靜，就好像她的心已經死了。

''厲哥哥！''白薇聽見腳步聲，扭頭看到是厲梵塵，絕望地喊道：''你看看我姐，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她的姐姐一向開朗樂觀，堅強獨立，可病床上躺著的這個女人，卻冰冷漠然，毫無生機！

厲梵塵心如刀絞，這兩天他也疲于奔命，為了處理并購案的事情，他耗盡了所有心力，再看到沈諾晴這樣，心中的歉疚和不安逼他幾乎無法呼吸。

''諾晴……''他走到病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好嗎？不要……''

他說不下去了。喉頭哽咽，心如刀割。

如果是別的丈夫，可以安慰妻子''這個孩子和我們沒有緣分，我們可以再生一個。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寶寶，又健康又聰明又漂亮！''

他也想這么說，可他有資格嗎？

他沒有辦法給她一個又健康又聰明又漂亮的孩子。

是他的錯。他讓她吃這樣的苦，受這樣的罪，他讓她失去孩子，這樣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一切都是他的錯。

白薇也急急地勸慰：''是啊，姐，你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了，再生一個，生一個更漂亮更健康的！''

沈諾晴苦苦一笑，閉上眼睛。

豆豆沒了，愛情也沒了，白薇不會懂的。

看到沈諾晴這樣，白薇哇的大哭起來，她揪著厲梵塵的外套：''厲哥哥，姐姐她……她……''

醫生正好來查房，聽見哭聲，不滿地皺皺眉：''都別哭了，出去吧，病人需要靜養。''

潼潼趕快擦掉眼淚，睜著一雙大眼睛哀求醫生：''我沒有哭，讓我在這里陪姨媽好嗎？''

醫生看看玉雪可愛的小女孩，點了點頭。有個人陪著也好，這位厲太太，情況實在不太好。

整個人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休息室里，白薇哭得渾身顫抖，厲梵塵張開手臂，無言地給了她一個擁抱，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撫她。

厲梵塵的懷抱有一種沉靜安穩的力量，白薇漸漸止了哭聲，凄聲道：''姐姐……我沒想到豆豆的事對姐姐打擊這么大。''

厲梵塵無言，他只能無言。

''姐姐一直很喜歡孩子，一直渴望有個自己的寶寶。小時候我們玩過家家，姐姐當媽媽的樣子，我現在還記得。''白薇又抽泣起來：''厲哥哥，我姐多么渴望這個孩子，你知道嗎？''

''我知道。''厲梵塵的聲音有些嘶啞。他怎么會不知道呢？

如果白薇知道，如果沈諾晴知道，跟他在一起，就不會有自己的孩子，她們會怎么想？

因為他，諾晴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厲哥哥，別難過，等姐姐身子養好了，你們趕緊再生一個吧。''白薇感覺到厲梵塵聲音的顫抖，安慰他：''只有這樣，才能彌補豆豆造成的打擊。''

只有再生一個，才能彌補豆豆造成的打擊……如果不會再有孩子，諾晴的傷痕，是不是永遠都無法愈合？

對一個女人來說，不能做母親，是多么殘忍。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錘在厲梵塵的心上。他不是女人，但他現在終于明白了女人的想法。

馮嫚這么說，白薇也這么說。

諾晴呢？他不敢問。

她應該也是吧。她對母親這個身份存了多么美好的幻想，他怎么會忘記呢？

他是不是該放手？也許，諾晴該愛上別的男人，生一個可愛的孩子，擁有一個女人完整而幸福的人生。

他不應該這么自私，不是嗎？

可是，心為什么會這么痛，為什么眼前出現了溺水的幻覺？為什么無法呼吸心跳會如此失控？

白薇還在說著什么，厲梵塵已經聽不見了。他輕輕推開白薇，失魂落魄地朝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