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梵塵當然沒什么旖旎的心思。身邊坐著馮嫚跟身邊坐著助理,對他來說沒什么差別。
他一直在想,究竟要怎樣對諾晴開口講這件事,還是,繼續隱瞞,直到那個孩子胎死腹中,她不得不去面對這個真相?
三天沒有聯系她,今天早上也只發了消息告訴她今天回國。厲梵塵完全不敢聽她的聲音。是他的錯,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的過錯,卻要沈諾晴用自己的一生來買單,這實在太殘酷了。
厲梵塵閉上眼,不愿再想。一個念頭卻突然生來出來,在他腦海里浮浮沉沉。
如果……如果他放手……
他的愛情,和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諾晴會選擇哪一個?
聽著馮嫚在身邊窸窸窣窣的動作,厲梵塵突然想起她的話''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這是所有女人的天性吧!天生的母性嘛''。
他何苦把這樣的難題交給諾晴來選擇呢?他怎么舍得去為難她呢?
該做選擇的,應該是他。而不是他的諾晴。
可是,真的要放手嗎?他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女人,他和她締結了婚姻誓言,發誓要照顧她一輩子,放開她的手,和挖走他的心有什么兩樣?
他是不是應該自私一點?也許,相對于孩子,諾晴更愿意要他的愛情呢?
一路的旅程,厲梵塵都心事重重。馮嫚很聰明,盡量找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請教厲梵塵,擺出一副謙虛好學,積極上進的模樣,倒叫厲梵塵不好再冷臉不理。
雖然厲梵塵的態度冷淡,但她問的問題,只要有營養一點的,厲梵塵還是回答了。馮嫚心里竊喜不已。跟有風度的男人相處就是舒服,哪怕他不耐煩,也不會表現出來。不然她還真怕自己的自尊心支撐不住。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三人都有些疲憊,助理早安排人過來接機,三人上了車,厲梵塵開口道:''先送馮小姐。''
馮嫚沒有搬家,還住在厲梵塵公寓的附近。當初為了接近厲梵塵搬到那里,哪怕從來沒有在周圍碰到過厲梵塵,她卻沒有再搬走。
馮嫚下車之后。車內徹底陷入了沉默。之前有她刻意扯些話題說笑,空氣倒沒有這么凝固。助理只盼著車開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厲梵塵住得最遠,送走助理,最后一個送他回家。
厲梵塵看著窗外的景色,夜已經深了,山路并不好走,想必司機也是懸著一顆心吧。厲梵塵苦笑一下,特意選了這樣的時間回來,就是不想讓諾晴去接機。
他沒有辦法面對她,面對他們的孩子。
旁邊座位上一條亮晶晶的小東西闖入厲梵塵的眼簾,他拿起來一看,是一根細細的手鏈,尾端上墜著一個小小的金球,上面刻了個S,這是馮嫚的東西。
車正好開到厲家了,司機已經下車拿起后備箱里的行李,厲梵塵皺皺眉,順手將手鏈扔進行李袋旁邊的小口袋里。明天讓助理還給馮嫚吧。
……
厲家大宅仍然燈火通明,見車開進來了,傭人喜滋滋地去跟沈諾晴通風報信:''少奶奶,少爺回來了!''
''回來了?''沈諾晴激動得一下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別大半個月,說不想他是假的。
厲梵塵穿一件黑色薄風衣,面上不見風塵,眉宇間卻有揮之不去的郁色。
沈諾晴笑吟吟地走過去:''倦鳥歸巢啦?累了吧?我叫周媽準備了熱湯,你先喝一碗?''
看著妻子笑靨如花,厲梵塵心中涌起一陣難過,勉強笑道:''不是讓你早點睡嗎?這么晚睡,對豆豆不好。''
話出口之后,厲梵塵自己愣住了。何其自然的一句對豆豆不好,內心深處,他還是不肯接受豆豆已經停止發育的事實嗎?他的豆豆,有90%的可能,根本就挺不到足月分娩!
他還在幻想什么?
''偶爾一次嘛!豆豆會體諒的。爸爸媽媽恩愛,孩子才會幸福嘛!我們豆豆很好命哦!''沈諾晴跟厲梵塵撒嬌,推著他去洗手。
我們豆豆很好命……厲梵塵的嘴角顫抖一下,逃也似地奔進洗手間。
王媽提著行李袋往臥房走,行李袋被沙發角磕了一下,一個傾斜,側袋里的手鏈掉了出來。
少爺行李袋里的,又是手鏈,這肯定是少奶奶的東西了。正好沈諾晴走過來,王媽沒多想,舉著手鏈遞給沈諾晴:''少奶奶,您的手鏈吧?剛才從袋子里掉出來了。您收好。''
手鏈?沈諾晴接過來,臉色一下子變了。
不,這不是她的手鏈。纖細的銀色手鏈,一看就是年輕女孩子戴的。這不是她的。
為什么,它會出現在厲梵塵的行李袋里?
尾端的金球上,一個小小的F躍入眼簾,F,是那個女孩的名字的縮寫?她是誰?厲梵塵在美國逗留大半個月,一直和她在一起?
沈諾晴捏緊手鏈,又倏然松開,將它還給王媽:''放回去吧。我暫時用不著。''
王媽有點奇怪,但還是順從地將手鏈放回了原處。
厲梵塵洗完手,脫掉風衣,一身素凈的淺灰襯衣,深灰長褲,長身玉立,玉樹臨風。
沈諾晴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丈夫,突然發現他瘦了。厲梵塵憔悴了。他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倦色和沉郁。
剛才只顧著高興,她竟然沒有發現。
沈諾晴站在原地,盡量保持著臉上的笑容。
厲梵塵也遠遠地看著她。他的小妻子,穿著淡青的裙子,白皙嬌艷,腰身窈窕,根本看不出將近六個月的身孕。
腹中那個孩子,是一團無知無覺的血肉。給她虛幻的期待,給她虛幻的幸福。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厲梵塵不忍心再看,他移開目光,盡量讓自己保持笑容:''你陪我再吃一點?''
沈諾晴繼續微笑,眸子卻垂了下來。他沒有過來牽她的手……這時她才想起來,剛才進門的時候,他也沒有給她擁抱,他的喜悅那么淺,那么淡,她竟然沒有注意到。
她遲鈍得現在才發現,他看她的第一眼,那眼神不是歡喜,而是愧疚。
在美國的那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么,會讓他感到愧疚?
沈諾晴不敢想。不愿想。她笑著點點頭:''好啊。''
二人對坐,安靜地喝湯。千言萬語堵在心頭,沈諾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手鏈的事,要不要質問他?也許是個誤會呢?沈諾晴幾乎已經開口了,可觸到厲梵塵的眼神,她退縮了。
厲梵塵根本沒有看她,他埋頭喝湯,似乎那湯真是無上的美味,已經占據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不想和她說話,他根本不想和她交談。
以前的厲梵塵,不是這樣的。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眼神就會一直跟著她的身影。這樣的冷淡回避,是從來沒有的。
如果是以前,她可以理直氣壯地質問,可他現在的態度,讓她沒有辦法開口。
沈諾晴心頭一痛,防御般地開始找話題:''后天要去產檢了,你陪我去嗎?''
厲梵塵手中的勺子一抖,湯汁灑在了雪白的桌布上。
''產檢……''他低聲重復了一遍。沈諾晴等著他的回答。
他卻沉默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沈諾晴才聽見他問自己:''諾晴,這個孩子,對你是不是很重要?''
他沒有抬頭,他甚至沒有抬頭看她!他到底在躲避什么?他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諾晴的心仿佛沉入了冰湖,冷得徹骨,她短促地一笑:''這不是廢話嗎?你說這個孩子對我重不重要?''
厲梵塵不敢抬頭,他聽出了沈諾晴語氣里的質疑和不滿。是啊,他問的什么傻話啊。這個孩子,對她當然重要,她那么期待她的到來。
厲梵塵放下手中的湯勺,歉意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對不起,我的問題太愚蠢了。''
沈諾晴沒有說話,她看著厲梵塵,看著他低著頭完全不敢和自己對視,看著他唇角那抹歉疚的微笑,看著他放下湯勺又拿起,看著他的無措和失常。
不過是20天的分離而已,她和他,卻一下子隔了千山萬水。
他有心事,而他不想和她分享。
不能分享的心事,會是什么呢?沈諾晴眼前浮現出那條細細的銀色手鏈,尾端的小金球上,F的筆畫如此裊娜。
不,不會的,他是厲梵塵啊,他是她最信任最親愛的人,他不會做這種事的,他和她千辛萬苦才走到這一步,他怎么會舍得這樣對她?
沈諾晴鼓起勇氣,竭力微笑:''梵塵,你怎么會想起問這種問題?''
平淡的一句問話,卻讓厲梵塵被燙了一下似的猛的抬起眼睛。
他盯著她的眼睛,探究的神色讓沈諾晴的心倏然抽緊。
沈諾晴凝視著他,想看清他的眼神。她的嘴唇失了血色,下顎因緊張繃出了剛硬的弧線。
厲梵塵心口一痛,他倏地站起身,幾步跨到桌子對面,用力抱緊沈諾晴。
她薄薄的肩胛骨讓他鼻子發酸。他怎么就忘了,他的諾晴是一個多么敏銳的女孩,這樣的問題,一定讓她擔心了,害怕了吧?
厲梵塵抱得太用力,沈諾晴有些擔心地推推他:''梵塵,別壓著豆豆……''
他的擁抱,充滿了悲傷的氣息,讓她的心落到了谷底。
遠行歸來的丈夫,給她的擁抱不是熱情的,快樂的,而是悲傷的,歉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