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白晝來得分外晚一些，濕漉漉的霧籠罩著落雁峰，寒氣逼人。
小校場上，新歸附的山匪已然列好了隊，雖算不得整齊，卻也肅然。
李四維大步流星地走進校場，徑直上了高臺，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神色肅然，“劉大炮到了沒有？”
隊列里一片寂靜。
李四維頓了頓，聲音一厲，“劉大炮還沒到嗎？”
“到……了！”一個懶洋洋地聲音在隊列中響了起來，劉大炮神態憊懶地望著李四維，臉上淤青依舊，眼中卻有得意之色一閃而逝！
雖然被黃化好好震懾了一把，但他并未放棄反抗，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
李四維沒有再理會他，扭頭望向了黃化，“從現在起，劉大炮就是你的兵了，帶走，給他開個小灶！”
“是！”黃化“啪”地一個敬禮，“團長請放心，卑職一定會好好操練他，絕不讓他給特勤連丟臉！”
說罷，黃化大步流星地走到隊列邊，目光一掃，緊緊地盯著劉大炮，“劉大炮，馬上出列！”
劉大炮神色一僵，恨恨地瞪了李四維一眼，躊躇著走向了黃化。
李四維懶得再看他一眼，目光炯炯地環顧眾人，“從現在起，你們就是軍人了！”
說著，他聲音一頓，“以前，你們是山匪，是桿子……不管你們為啥上山，你們都對周圍的百姓和這片土地犯下了罪孽！現在，你們既然選擇了投誠，過往的事老子就不再追究！但是，記住老子的話：你們現在是軍人了，軍人就要有個軍人的樣子，哪個要是再敢犯事，休怪老子軍法無情！”
說罷，李四維一轉身，大步流星地往高臺下走去。
石猛連忙上了高臺，手捧著一本名冊，“現在，開始分連隊……”
落雁峰三百余人新編了兩個連，依舊歸屬三營，由孟富貴和陳昌平任連長，連指導員和排長也由三營原有的軍官擔任，山寨投誠的頭領都充任班長。
如此安排自然有壓制的意味，卻也沒有人敢反對，他們既然選擇了投誠，那就已經把命運交給了李四維！
李四維下了高臺，苗振華笑嘻嘻地迎了過來，“團長，咋不多講幾句？”
李四維搖了搖頭，回頭望向了高臺上的石猛，“身教重于言傳……等石營長先調教一番再說吧！老子現在說再多，他們也不一定聽得進去！”
“那倒也是，”苗振華點了點頭，深有同感，“尤其是那個劉大炮，等黃連長好好操練他幾天，看他還渾不渾？”
李四維笑著點了點頭，“走，去特勤連看看……”
他話音未落，卻見盧鐵生匆匆而來，頓時心中一跳，連忙迎了過去，“鐵生，出啥事了？”
盧鐵生好歹也是通信排的排長，莫得急事，他不會親自跑過來！
“團長，”盧鐵生神色凝重，聞言，連忙掏出一封電報遞了過來，“師部急電……”
李四維連忙接過電報，展開一看，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狗日的！振華，馬上去清風嶺，讓盧營長調兩個連過來！”
“是！”苗振華見李四維臉色陰沉，哪里敢怠慢，答應一聲就要離去。
“振華，”李四維猶豫了一下，叫住了他，“讓他把姜麻子那一伙頭領也調過來！”
苗振華一怔，“是！”
苗振華匆匆而去，李四維又望向了盧鐵生，“馬上回團部，把通訊排的兄弟散出來，老子走后，各個山寨每天必須向團部匯報一次情況！”
“是！”盧鐵生連忙答應，末了補了句，“鄭參謀說，團部還可以抽調兩個連……”
“不用，”李四維打斷了他，猶豫了一下，又改了口，“讓劉黑水過來，帶上醫護排，順便把直屬連拉過來！”
盧鐵生一愣，“可是，直屬連的戰力……”
李四維一擺手，“不經歷戰斗咋練得成精兵？”
“是！”盧鐵生不敢分辯，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李四維將電報折好，放入衣兜，深深地吸了口氣，滿臉蕭殺，“來得好！老子正缺只雞！”
“團長，”孫大力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走了過來，“究竟咋回事？”
李四維嘆了口氣，“丘團長他們在鷹爪山一帶出事了！”
孫大力滿臉驚訝，“咋會出事呢？”
李四維搖了搖頭，“暫時還不清楚！先讓兄弟們做好準備，午后出發！再派人去天兜寨，讓五連六連做好出發的準備，等待命令！”
從落雁峰去鷹爪山會經過天兜寨。
“是！”孫大力連忙允諾，匆匆而去。
石猛還在高臺上念著名字，李四維大步流星地走了上來，“石營長，先停一下，把山寨頭領全部挑出來，然后讓八連九連最好準備，午后出發！”
石猛一怔，“是！”
李四維安排好，匆匆地出了校場，直奔偏院，找寧柔和伍若蘭去了。
伍若蘭不在，寧柔守在二當家的房間里，見到李四維過來有些欣喜，“你咋來了？”
李四維勉強一笑，“他還沒醒嗎？”
“嗯，”寧柔神色一黯，“他的情況……還有些危險！”
“唉，”李四維嘆了口氣，“看來你們還得留下一個才行吶！”
“要回團部了？”寧柔一怔，“那我留下吧！”
李四維搖了搖頭，滿臉苦笑，“這一次，讓若蘭留下吧……前面還有一場硬仗，我怕她應付不過來！”
“硬仗？”寧柔皺了皺眉，幽幽一嘆，“必須打嗎？”
“嗯！”李四維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不光要打，還必須打贏！如果這一次不能打出暫五師的威風，后面就會有更多的戰斗！”
寧柔輕輕地點了點頭，“我這就收拾東西……醫護排調過來了嗎？這里的繃帶和藥物不多了！”
“午后應該能趕過來！”李四維猶豫了一下，“若蘭呢？”
“找俺干啥？”李四維話音剛落，伍若蘭就端著一盆水進來了，笑瞇瞇地望著他，“又有任務了？”
“對，”李四維笑著點了點頭，“這里就交給你了！”
伍若蘭一愣，神色疑惑，“你們呢？”
“去鷹爪山剿匪，”李四維猶豫了一下，“去鷹爪山剿匪，可能幾天才能回來……”
伍若蘭一驚，手中的盆中水泛起陣陣漣漪，“去打仗？那你讓俺去啊！俺學過功夫，比柔兒姐姐跑得快……”
“傻丫頭，”寧柔笑著走了過來，拉住了她的小手，“姐姐啥陣仗沒有經歷過？你不用擔心姐姐，在這里把傷員照顧好，姐姐回來可要看到他活蹦亂跳的！”
“好吧！”伍若蘭怏怏地應了一聲，把水盆往床邊一放，就往擺醫藥箱的桌子走去，“俺先幫你收拾東西！”
望著伍若蘭的背影，李四維笑得溫馨，“你們兩個，好得我都要吃醋了！”
這次出擊，算不得迅速，隊伍分散在四座山寨，干糧、武器彈藥、部隊集結都比平常更耗費時間！
特勤連，孫大力傳達了命令，眾兄弟都是躍躍欲試，只有劉大炮向黃化撇了撇嘴，“你們就這么想打仗？他不是不喜歡見血嗎？假慈悲！”
黃化瞪了他一眼，滿臉肅然，“能不打的仗，自然要盡量避免！但是，該打的仗，老子們從不退縮！”
劉大炮一滯，正要反駁，孫大力卻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龜兒的命好，沒當成那只儆猴的雞，這不？又一只雞送上門來了，兄弟們咋能不興奮？”
劉大炮忿忿地瞪了他一眼，無言以對。
“狗日的，”孫大力“啪”地一巴掌拍在了他肩上，“還敢瞪老子？小心老子的軍法！”
劉大炮被拍得齜牙咧嘴，卻也無可奈何！
他現在就是占板上的魚，單單是軍法就能把他壓得死死的！
清風嶺，盧全友得了命令，連忙集結部隊。
眾兄弟聽了命令，都是精神振奮。
唯有姜麻子心中惶惶，慌忙找到盧全友，“營長，為啥要把俺們調過去？俺們剛開始整編……”
盧全友溫和地笑了笑，“姜排長，不要擔心嘛！這是一次難得的實戰訓練！你要明白，百戰出精兵吶！”
姜麻子還在猶豫，盧全友一拍他的肩膀，笑得真誠，“團長能讓你們過去，說明他看重你們，過去了要用心學……好多兄弟想去都去不成呢！你可不要辜負了團長的一番好意啊！”
姜麻子只得硬著頭皮賠著笑，“那是，那是，卑職一定用心學習！”
天青寨，眾人接了命令，即刻開拔。
趙天寶見到翠兒也在隊伍里，頓時喜出望外，連忙湊到班長楊宗義面前，“排長，俺能不能去看看翠兒！”
楊宗義的馬臉上露出了笑容，踢了他一腳，“這點屁事兒不用給老子講！團長都不管，老子才懶得管，快去快回！”
“是！”趙天寶答應一聲，樂呵呵地跑了。
翠兒夾雜在醫護排的隊伍里，有些心神不寧，于秀蓮正在勸她，“妹子，莫怕……”
“翠兒，”她話音未落，趙天寶便屁顛屁顛兒地跑了過來，滿臉欣喜地望著翠兒，“你咋也來了？”
“你咋也來了？”翠兒一驚，“你們才訓練了幾天，咋就來了？俺就說心神不寧的……”
“不怕，”趙天寶嘿嘿一笑，“俺的本事你還不知道？正好去立個功呢！”
“你……”望著滿臉興奮的趙天寶，翠兒只得暗嘆一聲，“你一定要小心些！”
日當正午，天青寨和清風嶺的隊伍趕到了落雁峰。
吃了午飯，稍事歇息，李四維帶著隊伍一路向西，在天兜寨匯合了二營的隊伍，繼續趕路。
直到夜幕初臨，隊伍開進了欒川縣境內，在一處小村外停了下來。
在村口扎好營地，李四維立刻召集了各部帶隊主官開會。
特勤連黃化、孫大力，補給連劉黑水，直屬連富察莫爾根，一營指導員趙德柱，二營指導員馬躍，三營指導員王六根，都是李四維比較熟悉的人。
“就在昨天，丘團長他們在鷹爪山一帶遭到伏擊，損失慘重！”李四維環顧眾人，開門見山，“所以，敵人的實力不容小覷！”
聞言，眾人面色凝重起來……那可是一個團啊！
李四維頓了頓，指著鋪在木板上的軍事地圖，正要開口，卻聽得門口響起了苗振華的聲音，“報告，丘團長到了！”
眾人一愣，來得夠快啊！
李四維連忙起身迎了過去，“丘團長，快請進！”
“四維，”丘團長應聲走了進來，一望見李四維，便眼眶通紅，“我……為兄慚愧啊……”
丘團長衣衫襤褸，須發散亂，滿臉血污，神色頹廢，右臂上還纏著紗布，血跡斑斑……
看清他的樣子，李四維心中一酸，“先坐下，坐下慢慢說！”
丘團長落坐之后，不住地搖頭嘆息，“唉！都是我輕敵了……驕兵必敗啊！我咋就忘了呢？”
原來，丘團長所部一路向北推進，所過之處如摧枯拉朽，眾山匪望風而逃……如此推進了百十里之后，丘團長漸生輕敵之心，所部將士也逐漸放松了警惕。
前天傍晚，丘團長所部推進到了鷹爪山附近，就在鷹爪山附近的一座村子里扎營過夜。前半夜平安無事，到了黎明前后，無數的山匪突然殺出，開始圍攻。
丘團長所部倉促迎敵，哪曾想，村中竟有山匪的內應，頓時腹背受敵，加之丘團長所部大多都是新兵，剛剛訓練了月余……
一時間，兵敗如山倒！
丘團長只得率部突圍，奈何山匪熟悉地形，神出鬼沒，一路不斷地圍追堵截……等丘團長率部沖出重圍，已經是昨天下午了。
“出來的兄弟不到五百人啊！”說到傷心處，丘團長已是虎目含淚，聲音顫抖，“千多兄弟……是我害了他們啊！”
那些兄弟本該去前線，死也該死在抗日的戰場上啊！
李四維百感交集，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四維，”丘團長猛然抬起頭，淚痕未干，眼中卻是殺意滔天，“殺光他們，殺光他們……給兄弟們報仇！”
李四維神色一肅，殺氣騰騰，“他們都該死！”
“好！”丘團長精神一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我這就把兄弟們都叫過來……”
丘團長所部就在對面的山里，所以他才會來得這么快！
“有傷員嗎？”李四維連忙站了起來，“我把醫護排帶過來了！”
“傷員？”丘團長渾身一震，默然無語，眼淚卻已奪眶而出！
李四維暗嘆一聲，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仇，一定要報！”
這一次，他再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