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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周晟一直覺得自己算是個好人。

雖然他早就知道好人沒什么好報,但是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悲慘了一些。

又有的時候,越接近周挽越,他就越覺得周挽越身上那股欠揍的氣質又加深了幾分。當然,他和那些沒品搞校園霸凌的高中生不一樣,他肯定不會把周挽越拖到廁所里去打。他會把周挽越綁在廚房的門口,然后當著周挽越的面,吃掉周挽越專程去排隊買來的蛋糕。

“蛋糕呢?”周晟問,“昨天不是帶你去吃飯了嗎?怎么回來還能再加餐?”

“我在長身體。”周挽越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晟,“你帶去的是什么裝逼地方,頂級川菜大師私房菜,一個碟里放了一個紅油抄手,還讓我用刀叉吃?我當然會餓。”

“那家店一定會倒閉的。”周挽越這么斷言。

周晟瞥見了垃圾桶里殘留的遺跡:“那你還挺有情調,吃蛋糕都要點蠟燭。”

他還是跳過了這個話題,苦海滔滔,冤孽自招,周挽越這尊大神是他自己請回來的,也是活該。

昨天的對話被顧遲的到來給突然打斷,但有的事情還是該講清楚。還給周挽越打電話找班主任請了假,至于那位傳說里的學習委員會不會因為周挽越的曠課愁斷心腸,他就顧不了了。畢竟周挽越喜歡的人好像也不是她。

“你昨天好像不太高興。”周晟言歸正傳,“怎么了?”

他總不太知道周挽越在想什么,才十八歲就持有股份,怎么也不算虧。況且周挽越也簽了字。

周挽越聽到這話,倒是歪頭想了一會兒:“因為我說幸好你不是個女的?”

“對啊。”周晟又想起昨天周挽越的話來,“你還說我如果是個女的,肯定一早就被騙了感情,老公家暴還不反抗,不知道哪天就上了社會新聞。”

周晟預想過周挽越不喜歡他,畢竟他們之間的關系,要兄友弟恭才難。可是周挽越的表達方式,也未免太詭異了一些。

“我那是在諷刺你。”周挽越這么解釋,他又停頓了一陣,不知道這次把話說清楚,周晟會不會又讓他滾,“你為什么要聽他的話。”

周正信把自己的公司股份轉讓了一部分給周挽越,但并不多,甚至很少,周挽越所得到的,大部分來自周晟。

周晟在生病,這件事情連周挽越都看了出來。可他特意回來一趟,并不是給周挽越開家長會,而是來讓周挽越一夜變成有錢人的。他沒有意見,其他股東沒有意見,周正信也就更沒有意見,唯一有意見的是周挽越這個受益人。

周挽越又抬頭看周晟,周晟的個子很高,應該都快有兩米了,如果當初真的選擇了打籃球,說不定也會有一番成績。而不是像這個樣子,氣定神閑的模樣只是偽裝的、紙糊的外殼,簽完字的時候,周挽越一轉臉,就看見了周晟的眼神。

有的時候,被拋棄的并不只是一個人。

“你生病了不是嗎?”周挽越依然在問,“因為你生了病,才會想起有個我來。如果要讓我來當替代品,總該讓我知道是什么病吧?”

他不能理解的,不是周正信,而是周晟。無論什么病,周晟都是像一顆壞掉的零件被擰掉了,卻還沒死,還在這里目睹著一切,周挽越實在想不通。

“你不是替代品。”周晟卻說,他甚至看起來有些不太高興這個用詞。

“那就是……第二選擇。”周挽越換了一個說法,這次周晟沒有反駁了,“周齊。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周晟有著那么出色的成績和優秀的履歷,所以,見賢思齊,向他看齊,也沒什么錯。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他的,我一開始沒想到這么嚴重。”周晟的聲音變得低沉,“高中那次,我爸不讓我去打職業籃球,我第一次生氣,想反抗他,我媽來跟我說,是因為我的體檢出了問題,我那時候還想,誤會了我爸,他是關心我身體。我也一直以為,只是心臟不太好而已。她過世以后,我才發病進了醫院,醫生說,這只是馬凡氏綜合征的并發癥之一。”

“是我媽那邊的家族遺傳病,她可能也沒想到基因遺傳給我就變成了顯性。我爸問我自己知道嗎,幾率那么小的遺傳病,連活過三十二歲都困難,我怎么會知道。原來當年,也真的只是覺得我打籃球不務正業而已。后來我就聽說,他在找你的下落。”

胸腔被一口濁氣堵住了,周挽越甚至感受到了久違的惡心。

“那么多癌癥可以治,艾滋病也能保守治療。醫院接收到急診病人,心跳停了都還會再搶救。”周挽越的眼睛黑沉沉的,連嘴唇都被咬得發白,“他應該陪著你治病,而不是來找我。”

周晟還是忍不住笑了。

“我去那個特殊學校的時候,有個小孩把口水往顧遲身上擦,他還在讓人別跑太快摔著了。”周晟說,“其實你們很像,都在乎別人的傷口。我就覺得,讓他帶著你玩,也許會不錯。”

周挽越要更極端一些,對他不好會被反擊和無視,對他好一點,也不會把他感化成暖爐。可不代表他不在意。

“那你起碼可以不用管他,”周挽越卻還在糾結著,“為什么要聽他的呢?你可以走。”

周挽越才十八歲,把感情當成從天而降的游戲,愛和恨都可以像玩具棋一樣拿走,因為他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標準,不值得的就不該去留戀,也不屑去追求認同。讓周晟忍不住想摸摸他的頭,雖然會被周挽越躲開。

“我十八歲的時候,爸爸帶我去了個地方,是他原公司的舊址,是個很舊的房子。他說就是從這里開始,他胼手胝足,才換來了現在的基業。遇到危機的時候,曾經的朋友、合伙人都背棄了他,花了很久才熬過來,只能信家人可靠。他平時挺嚴厲的,我沒聽他夸過我,所以這段時間我總想起來,那次他跟我說,以后就交給我了。”

因為相處了二十多年,因為被愛過,被認可過,所以哪怕到現在知道了,愛也是有條件的,依然沒法痛痛快快地舍棄,這才是最大的沉沒成本。他也不是沒羨慕過周挽越,周正信跟周挽越說話的時候,周挽越連正眼都不看,只等著結束的時候來跟周晟抱怨,要求周晟補償帶他去某家預訂極其麻煩的餐館。有點古怪,可并不壞,什么都沒跟他說,也能敏銳地察覺周晟出了什么問題。

和周晟之前打聽到的出入很大,也讓周晟開始后悔把他拖下水。

周挽越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周晟,塑料吸管被他咬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牙印。

“而且我也沒放棄啊,”周晟試圖寬慰,“醫生前幾天還說,讓我考慮做手術。”

周挽越這才有了一點反應,從沙發上跳下來,低著頭,把放在桌上的試卷和書本往書包里裝。

“我不會變成你的,”周挽越說,“你應該看一看,等我到你這個歲數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

其實他也沒有想好,以后會變成什么樣的人。或許是個文豪呢?也說不定。起碼他現在知道不想成為什么樣的人,起碼再過十年,周晟也還活著。

死生亦大矣。語文書上這么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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