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周晟還是在開家長會之前回來了一趟。
看上去是瘦了不少,但也沒到周挽越所說的那種程度。畢竟如果將死之人還在關心同父異母的弟弟成績怎么樣,那簡直該抬著擔架上感動中國。周晟說:“老師說你進步很大啊,再努力一下就能上一本了。”
他還問:“聽說你們班的學習委員天天追著你交作業(yè)?我是不是該感謝一下人家?”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這個職位有什么用,”周挽越說,“是我自己在學習,這就像你們公司里設置一個上班經理一樣奇怪。”
“但你現(xiàn)在的確天天都交作業(yè)了吧?”周晟還不放棄。
顧遲站在邊上,不免有些尷尬。是他跟周挽越約定好的,周挽越定點去他們學校的食堂,顧遲本來覺得這樣不行,想努力一下不理周挽越。但因為周挽越看著并不像騙子,反而還真的騙到了幾頓飯吃。顧遲自然不能任由他這樣,更何況周挽越每次還給人留顧遲的電話,說會轉飯錢回來。至于那些打電話過來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回幾十塊錢而已,顧遲就不知道了。
對他來說這其實算不上大事,只是跟周挽越約定好,如果來找他的話,記得做完作業(yè)。周挽越爭辯了幾句,說那是重復性的工作,但過來的時間也的確變得晚了一些。
“顧遲陪著我做的。”周挽越說,“做不完作業(yè)他就不讓我吃飯。”
他媽的,早知道剛才還是找周晟邀功了,猶豫了一會兒不說的結果就是天降一口鍋,好在周晟并沒有相信,又露出一副任由周挽越胡說八道的表情,好氣而又好笑,但也沒什么辦法:“那他應該再把你多餓幾頓,你就可以考上X大了。”
“你要考X大?”這話倒是新鮮,讓顧遲有些驚訝。
周挽越不太高興地抬頭看泄露了消息的周晟,顧遲卻還挺積極,開始給周挽越出謀劃策起來,甚至推薦起了優(yōu)勢的學科,問周挽越對什么比較感興趣。
“你怎么不說,我現(xiàn)在考慮這些,想太多了?”周挽越看周晟走遠了,才打斷顧遲的幻想。
顧遲一怔,這才意識到,以周挽越現(xiàn)在的成績,上X大的確是想太多。自己剛才乍一聽到周挽越想考X大,腦子一充血,居然把這個最關鍵的茬給忘了。
不過既然周晟或是別人已經當過這個壞人說過了實話,顧遲也沒有必要再重復一次有多么不可能:“現(xiàn)在高三才開始,我見過很多人一年突飛猛進的。”
他這才意識到周晟不見了:“你哥怎么剛回來又走了?真的來給你開家長會的?”
周挽越的練習冊落了一本在顧遲那里,打電話又沒人接,顧遲有些擔心,下了課就找過來,結果開門的是周晟。
“他順便來的。”周挽越正翻著什么文件,“我爸……讓他回來的。”
他好像不太想繼續(xù)聊這個話題了,彎腰去把那本練習冊拿起來,翻到了那道他本來打算問問顧遲的物理題。前面是一段敘述:天文學家觀測河外星系大麥哲倫云時,發(fā)現(xiàn)了LMCX—3雙星系統(tǒng),它由可見星A和不可見的暗星B構成……那道題又在問,那顆暗星是否有可能是一個黑洞?
周挽越也不太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慢慢變成吞噬的黑洞。
“我想看月亮,”周挽越突然說,“你去嗎?我要去樓頂。”
顧遲不知道周挽越的思維怎么突然跳到了月亮上去:“樓頂不是鎖上了嗎?”
據(jù)說原本是開放的,但是發(fā)生了幾次備考的學生壓力太大跳樓自殺的案子以后,就加上了一把沉重的鎖,再也不能去樓頂?shù)奶炫_。
“可以從外墻翻上去。”周挽越居然還這么說,聽起來還挺有經驗。
顧遲自然沒有同意,譴責提醒了一番周挽越別做這么危險的事情,才找了根鐵絲,把鎖給捅開了。
天上沒有月亮,周挽越說:“今天是初一朔月,根本就不會有月亮。”
冷風灌進顧遲的脖子里,顧遲打了個噴嚏,他沒有說話,有點生氣了。
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他也早就知道,周挽越總是這樣的。可是這種被人耍著玩的感覺,原來怎么都不會習慣。
“我剛才也給忘了,”周挽越說,“想要什么的時候,可能偏偏就沒有什么。等明天不想看了,就出現(xiàn)了。”
“你在說你爸爸嗎?”顧遲和周挽越待在一起久了,也不太委婉了。
周挽越這次沒有回答:“我有東西給你看。”
顧遲也想了一下,夜空之下的風里,應該看什么東西比較合適。作為一個基佬他有時候會有些想象,比如煙花棒、蠟燭、鮮花,這些自然不會在周挽越這里出現(xiàn),大概是期待度太低,周挽越從袋子里取出切片蛋糕的時候,已經著實讓顧遲驚喜。
“我看到你學生證上寫了出生日期,”切片的蛋糕太小,蠟燭也只有一根,周挽越居然還預備了火機把它點燃了,“但我爸今天把我叫去公司了,簽了很多文件。等我去甜品店的時候只剩下這么一塊了。”
猶豫了一下,周挽越還是說:“生日快樂。”
像顧遲這種人,肯定很多人跟他說生日快樂,周挽越原本覺得自己就沒有必要說了,但是真到了此時此刻,好像又真的需要說些什么。
母親以前跟他說過很多其實并不太聽得懂的話,她說叔本華講過,生命是一團欲望,人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晃蕩的鐘擺。她的道德感和責任感都欠奉,最大的有點就是給了周挽越足夠的自由——也給了她自由。周挽越的成績如何她并不在乎,說給周挽越留了筆錢,不多,勉強只夠混吃等死。但她又說:“不過我覺得你不會,你那個爸爸可不是一般人,所有人都覺得他的公司要倒閉了,他還能起死回生。”
哪怕從來沒有見過面,依然被母親篤定地說“你會像他”,就因為那需要儀器才能檢測到的血緣關系。這明明是生物上的聯(lián)系,放到人類的身上,卻變成了哲學與倫理。
他以前的確覺得萬事萬物都很無聊,學習、感情以及成年人們追求的所謂事業(yè),生活無聊地重復著,大部分時候,還不如巧克力的新口味讓他能喚起一絲的興趣。
顧遲就像是一盒全新口味的巧克力。
顧遲的確是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不是今天生日,不過……謝謝。”
為了讓顧遲早上學,父母把顧遲的年紀改大了幾個月,他還有半年才真正到二十歲。這件事情周圍熟悉一點的人也都知道,但顧遲沒跟周挽越說過。
畢竟他在周挽越面前,沒少表示過自己是大了周挽越好幾歲的成年人,跟周挽越這種高中生不一樣。要是告訴周挽越,其實他也就比人家只大了一歲,好像就有點沒面子。
顧遲突然也有點可惜,今晚沒有月亮。
但周挽越看起來不太在乎日期的準確性:"身份證上是這天就行,總是要過的,俗話說躲不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一到這種時刻,又會讓顧遲覺得,果然讓周挽越改選理科,或許是有點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