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這些日病得不省人事,你這里原先那些人又懶又刁,太不好用。我回過皇后娘娘,替你做主都換了。”說著,湊近薛嬋耳邊,輕聲笑道:“這幾個都是我讓宮內省好生挑出來的仔細調教過的,保管你用的省心。”
那侍女笑著向薛嬋見禮:“奴婢雪柳見過華嬪娘娘。”
薛嬋手一顫,幾乎支撐不住身體。雪柳見機連忙攙扶,這一次薛嬋沒有避讓。
姜貴妃于是讓那幾個內侍侍女都過來見禮。按照宮律,九嬪為從四品,身邊執事太監四名,隨身侍女四名,粗使宮人十名。那四個執事太監皆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看上去各個斯文守禮,謹言慎行。而四個侍女則各有各的好處,譬如雪柳機靈,鎖心沉穩,照壁手腳麻利,飛霜細膩體貼。薛嬋將八個人一一打量過,點了點頭,算是認可。姜貴妃于是笑道:“妹妹有什么不合意的盡管說,千萬別自己悶著。”
“都挺好。”薛嬋只覺精神不濟,也不愿意多說什么,復又躺下。
倒是姜貴妃見她這樣,有些意外,想了想試探道:“你這里原先的人都還沒有安排別的差事,如果你有使慣了不愿意換的,但跟我說無妨,我再給你換回來。只是我打聽了一圈,似乎那些人里也沒有你特別親近的,這才大著膽子做主替你換了。”
說起這件事來,姜貴妃也心存疑惑。嬪妃入宮可以從娘家帶一名侍女,算是陪嫁。葵兒便是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這些娘家來的侍女多數與女主人從小一起長大,都是各宮嬪妃身邊的心腹。唯獨薛嬋這玉階館中,竟似連一個知心體貼的人也沒有,這才導致了這場大病被拖延耽誤了。而且即便說沒有什么人心腹,好歹進宮這些年,難道竟然也沒有和這些下人們有些情分,以至于重病在身,居然沒人來身邊伺候。若看薛嬋的為人,也絕非是刻薄難伺候的主兒,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局面,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好在薛嬋對她挑選的這些人還算滿意。姜貴妃松了口氣,又寒暄了幾句,知道她還在病中,沒有多少耐性,便告辭去了。
姜貴妃走后,薛嬋將雪柳叫到身邊來問話,開始無非是年齡籍貫之類,雪柳口齒伶俐,都一一回答了:今年十六,家鄉在歙溪。薛嬋擁著被子靠在床上,想了片刻說:“你以后換個名字吧。”
雪柳竟似毫不意外,點了點頭:“是。”
薛嬋于是又問:“你在家時閨名叫什么?”
“玉鐘。”
薛嬋點了點頭:“那就仍叫這個名字吧。”
玉鐘卻有些猶豫:“若是貴妃問起來怎么辦?”
薛嬋不以為意:“就說我不喜歡。”
玉鐘還是不放心,“那其他幾個人……”
薛嬋是真的支撐不住了,搖了搖頭,躺倒睡下。玉鐘連忙過來為她掖好被子。薛嬋趁機低聲問道:“那東西呢?”
玉鐘見問,連忙回頭四下看看,里外都沒有閑人,這才從懷中掏出個小小的玉佛交給薛嬋。
薛嬋接過來,細細摩挲,淚水連串地跌落,不理睬玉鐘擔憂的眼神,面朝里側睡下。
薛家本是京中望族,先帝時犯事抄了家,好在先帝格外開恩,只是將族中男子一律革職,余者也不再追究。然而到底傷了元氣,漸漸的各房便分家單過,曾經叱咤一時的鳳都薛氏就此風流云散,再不成氣候。薛嬋與薛珋父親這一支本就人丁單薄,老一輩又去世得早,兩人的父親薛斡本來還有個舉人的功名,被那一場風波牽連也革了去。當時薛嬋還在胎中,她母親因為受了驚嚇早產后失血而死。薛斡便拉扯著兄妹倆過了幾年,又娶了一個姓崔的寡婦續弦,勉強又挨了幾年便撒手塵寰。
薛斡死后,薛珋從軍,只剩下薛嬋由繼母養大。雖說崔氏并不曾刻薄這個繼女,但她自己也帶了個女兒過來,家境又頗為困窘,吃穿用度上就難免起了區別。對于少女時期的薛嬋來說,最好的歸宿,便是嫁給哥哥薛珋的同袍好友蘇子奉,再也想不到竟然會有那樣的際遇,以至于自己進宮受寵,而哥哥步步高升,年紀輕輕就做了邊郡統帥。
一切都來得太快,一切也消失的太快。幾乎是轉瞬間,得到的一切又都被無情地奪走,這次,還搭上了哥哥的性命。
薛嬋躲在被子里落淚,手中那個玉佛卻被握得溫熱了起來。這個玉佛是再熟悉不過的。當年薛珋從軍前曾把這個玉佛留給她當做信物,說是怕萬一繼母待她不好,便以此為憑托人帶信給他。當初這個玉佛沒有用上,后來她臨入宮前又把這個玉佛還給了哥哥,無非是留作一個紀念。誰都想不到幾年后,這個玉佛竟然會又回到她的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