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古井無波,可云馥的心臟,就好像是被一把匕首,劃開了一個小口子似的。
有點心疼這樣的他。
“你還是不要太過擔憂了,這件事一定會解決的。”
“嗯。”葉玄鶴淡淡一笑,“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云馥倒吸了一口冷氣,聽這話的意思是,他身邊似乎有很多人都不愿意他活著?
有沒有搞錯,為什么會有這種人,肆意剝奪別人的生命,卻還習以為常?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但是,希望你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吧。”
云馥低垂著頭,睫毛在月光下忽閃忽閃的,很是惹人垂憐:“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我不允許這樣。”
一只溫熱的大手,在她頭頂上輕輕揉了一把。
她貪戀這只手的溫度,這樣的溫度,能夠讓她的身子變得灼熱。
她不知道的是,那只手的主人,眸色卻越發的低沉,似是對她未來的擔憂。
還在云馥懵懵懂懂,沒緩過勁兒來的時候,這云家的喜事,就這么辦開了。
云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這六楊村,親戚朋友,也離他們不遠。
云柳一日寫了近百張請柬,又請人將這些請柬給送了出去。
云家這灰撲撲又臟又破的小院子,難得的張燈結彩,窗欞上,四處都貼著大大的雙喜字。
清晨,第一縷陽光剛剛照射到房間里,迎光而來的,則是吱呀一聲。
“天都大亮了,新娘子怎么還貪睡呢。”一道打趣的聲音響起。
那人身邊幾人也咯咯笑著,她們將東西都放在桌上。
云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瞧見來人是秦婉、周嬸等人。
“馥兒,該起來梳妝了。”秦婉溫聲說道。
云馥只得乖乖起來,在幾個嬸子的擺弄間,穿上了大紅的嫁衣。
實際上如今已經是初冬了,嫁衣雖厚實,卻也比不上穿襖子暖和。
好在前幾天秦婉就去找人做了一件棗紅的棉坎肩兒,還不知從哪兒拿了一件水紅的斗篷,隔絕了她身后的寒意。
“云馥,以后去了蕓州,也得常回來看看。”周嬸說著,給她弄平衣服的褶子。
“嬸兒,我一定會回來看望你們的。”云馥說著,坐在了銅鏡前。
銅鏡里的人兒,未施粉黛,卻不知是不是這大紅嫁衣的緣故,將她白凈的小臉兒襯托出了一絲喜色。
輕掃蛾眉,胭脂在她臉上抹了薄薄一層,增添了一些血色。
不知為何,看著卻沒有方才好看了。
果然,真正的美人,不以胭脂示人,亦是極美。
“對了,珠珠呢?”云馥偏過頭問。
毛珠珠是她在六楊村里,最好的朋友,今日的日子,她不該不來的。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珠珠以前又和離過,不便讓她進你閨房。
現在呀,估計在外面等著開席吧。”秦婉柔聲說,“一會兒出去就見到了。”
縱使毛珠珠是和離并非被休,但在古老觀念深重的六楊村來說,休棄與和離并沒有什么區別。
不過,她自己幸福便好,旁人的眼光算不得什么。
紅蓋頭蓋在了云馥的頭上,隔絕了她的視線。
她的世界,從現在開始,就是紅色了。
視線不明,好在有秦婉扶著,才避免摔跟頭。
天已經大亮了,原先安靜得很的云家小院兒,此時此刻人多得不得了。
后院前院都擺了桌椅,甚至連云家門前的那條大路上,也擺了桌椅。
農村人樸實,倒不挑什么地方。
“新娘子出來啦。”
不知誰家的小孩兒嘻嘻哈哈的嚷嚷道,云馥只瞧見下面出現了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似乎想要透過紅蓋頭的縫隙,瞧她長什么樣子。
周嬸將那小孩兒拉到了一旁:“虎子你瞅啥呢,以后你長大了瞅你自個兒的媳婦兒去。”
名叫虎子的小男孩兒卻興沖沖的說:“我也有媳婦兒么,云馥姐姐是我的媳婦嗎?”
眾人哄堂大笑,不過,童言無忌,無人在意這個小小的笑話。
秦婉先帶著云馥去拜見她未來的公公婆婆,這當然是假的。
這二人不知是凌風從哪兒找來的人,只要在六楊村演過戲之后,便會自行離開。
“馥兒,快見過你公公婆婆。”
秦婉引導著她,讓她行禮。
嫁衣厚重,好在有人幫忙撈著那斗篷,云馥這才屈膝一禮,算是見過公公婆婆了。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乖孩子,快快起來吧。”
女人溫和的聲音響起,將云馥扶了起來。
“鶴兒能娶你這么個乖巧懂事兒的媳婦,我們夫婦二人,也算是安心了。”
“這來的匆忙,只備了聘禮,卻忘了給你帶見面禮了。”
“不急,等到了蕓州,真真正正的拜了堂,再給你也不遲。”
云馥淺淺一笑,這二人本就是假的,這些只不過是客套話罷了。
見過男方父母之后,又由毛珠珠接手扶著她,與葉玄鶴一起往前廳而去。
云家前廳并不寬闊,今兒卻被擺了一處高堂,和底下四張小桌以及八張椅子。
高堂之上的人,正是云豐年和云老夫人。
而左下首處,坐著云谷和秦婉,右下首處,則坐著石鶴的爹娘。
自古以來,以左邊為尊,這里是娘家,自然是要他們屈居右下的。
不過,等到了真真正正大婚的時候,他們四人的位置,則要顛倒互換過來。
左邊第二處位子,則是坐著云李氏。她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不知云偉身在何處。
有個別嘴碎的,亦或是與云李氏往日有怨的,不免這時候挖苦她一番。
而云李氏的對面,則坐著三房的云友和云江氏,也在和和氣氣的與旁人談天說地。
站在門檻外的云馥,只覺得這里格外的吵鬧。
她喜歡這樣和和氣氣的日子,這樣才像是一家人。
可惜,今日并非她真正的大喜日子,而是她逃難的日子。
真是可笑至極。
忽然,右手被一只溫熱的大掌握住,耳邊傳來男人深沉的聲音:“緊張?”
她的小手手心里,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黏糊糊的。
“還行。”云馥輕聲答道。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她以往參加了這么多次婚禮,只是這一次,主角換成了她而已。
她才不緊張呢。
“新郎新娘拜見娘家長輩咯。”
話音一落,周遭的聲音頓時就小了下來。
毛珠珠扶著她,低聲提醒:“抬腳,小心門檻。”
進了屋子之后,云馥和葉玄鶴,紛紛屈膝拱手先拜見了云豐年和云老夫人。
“好好好。”云豐年呵呵笑道,“石鶴,以后可得對我們馥兒好些。”
“嗯。”葉玄鶴微微頷首。
話一落,就沒了動靜。
毛珠珠沒動,云馥和葉玄鶴也就沒動,?不知是還有什么儀式沒做完。
“豐年叔,該給新娘子賜禮啦。”周嬸在一旁提醒道。
云馥這才想起來,?在這里,新嫁娘是要拜見家中長輩的。
而家中長輩受了拜見之后,都要塞給新娘子一些禮物。
許是金銀首飾,也有可能是白花花的銀子。
她心底冷笑,她想不起來也就罷了,這云家二老在六楊村里生活了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們只是不想給罷了。
不過,她也不稀罕那些東西。只是,可惜了凌風在外搜羅來的那些寶貝,就這樣白白送給了云家人。
云豐年尷尬一笑,輕拍腦門:“瞧我這記性,被這大喜事兒給沖昏了頭。”
他說著,?從身上拿出了一塊兒暗紅玉佩,放在了周嬸手上的紅漆托盤上。
那玉佩上雕刻了一個龍飛鳳舞的鶴字,下方墜著深色的瓔珞,頗有些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