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側首,只淡淡一笑,“是呵,人生無處不是個‘巧’字。兜兜轉轉,竟又是聚在一處。”
秋庭瀾更是驚訝,銳眸圓睜,望了望秋若伊,“洪州?少筠你人不是在瀘州么,怎會去了洪州?又怎會遇上了若伊?”龍騰被貶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邊疆,巨細并不知情。后來也未曾聽龍騰提起過。
秋若伊眼中有著淺淺的笑意,“叔叔有所不知,霜蘭兒離開瑞王府便去了洪州做藥材營生,恰好我和霜蘭兒很談得來,關系很好。她是我最交心的朋友。適逢蘭兒她又認識賢王,所以我們曾經見過幾面。”
提到霜蘭兒時,她的聲音變得哀婉凄涼,似煙花散落于地的冰涼余灰,“那段時光,回想起來真的很快樂哪知蘭兒她我從沒有想過,那次見面竟是成了永別。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同她說的當時我不該那樣對她說話,我真的好后悔可惜沒有機會了”語罷,她默然低下頭去,看不見她的淚水,只見疊絲衣襟前潮濕地暈開了水漬,變成憂郁的水藍色。
秋庭瀾愣了愣,一時難以回神。想不到若伊與霜蘭兒曾經是密友。如今若伊以為霜蘭兒不在了,傷心落淚。是呵,人人都以為霜蘭兒死了,若不是龍騰昔日傾力相救,霜蘭兒的確也活不成了。不過眼下,霜蘭兒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任何人都不能說。
此時的霜蘭兒依在屏風之后,她望著秋若伊,心中五味陳雜。
還記得,洪州她與玲瓏最后一次相見。彼時被玲瓏撞見了她與龍騰之間曖昧的場景,她清楚記得,玲瓏怔愣立在她面前,滿面的歡喜陡然僵住,臉色一分一分慘白,直至沒有絲毫血色。
玲瓏破碎的話語似仍在耳畔回繞,“你們既然這樣,當初你為什么要給我希望?給了我希望,又親手打碎,你不覺得自己太殘忍么?”
她又怎會忘卻?!
那時,玲瓏眼中嚼著淚,卻倔強忍著不落下,最后一句同她說的話便是,“霜蘭兒,我恨你!”
她怎會忘卻?緩緩捂住自己的唇,她失力般倚在屏風上
廂房之中,有片刻的沉寂。
須臾,秋若伊輕輕抬袖,她拭去頰邊的淚水,聲音尚有一絲難察的哽咽,“對不起,想起故人,剛才我失態了。”
她的視線依依落在龍騰身上,移不開也不愿移開。
湖藍色的疊絲裘袍將他俊美的容貌映襯得好似初升的朝陽般明艷。一切,皆是她記憶中的樣子,黛眉妖嬈,鳳眸邪魅,兩年的時光給他周身添了分冷硬的弧度,卻更加吸引著她。
當初她心碎離開洪州,來到了上陽城,后來一系列的事她皆有耳聞。從那時起,她知曉了他的身份并不簡單,竟貴為皇長孫。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世,卻因此而感激龍霄霆將她尋回,也感激秋景華將她收作孫女。只有如此,她才配得上他的身份,若自己還是洪州商賈之女,那與他真真是,云與泥的差別。
在上陽城的這兩年,她時時關注著他的所有消息。她知道,她完了,她早就深深陷進去了。如今她身份尊貴,兩年來,提親的人那樣多,她一一都拒絕了。因為她知道,她的心中只裝得下他,再也沒有旁的位置。當知道他立了大功,將要回來時,她連著興奮了好幾夜,睡不著覺。她日想夜想,盼著他能回來。簽訂和平協議的禮宴,她沒有資格去。后來聽說皇帝當場封了他為賢王,她比誰都高興。她不敢貿貿然出現在他面前,其實他不知道,她已然遠遠偷偷望過他好幾次。而今日,她終于找到了機會靠近他。
秋庭瀾并未注意到秋若伊的小心思,他頗為感慨道,“昔年好在有家姐當年的物什相認,龍霄霆才能將你尋回。如此,家姐于地下也能安寢了。”
秋若伊輕輕按住胸前的青銅掛件,亦是嘆道:“這個掛件,我自小帶著身邊。好在不是什么金銀器件,否然當年怕是早就當了。”
龍騰斜靠著椅背,復又執起青玉酒盞在手中把玩。杯中酒水在燭火下折射出幽紅的光芒,耀在他的眸中,益發顯得深邃。開口時,聲音有著無盡的惰性與慵懶,“我說呢,龍霄霆好好的跑去洪州作甚,還莫名去了方府,原來是為了這個。”
語畢,他輕輕“哼”了一聲。
屏風后的霜蘭兒,面上亦是劃過了然。難怪他們會在方府繡球招親時,遇上了龍霄霆。她忽然想起,那日玲瓏興沖沖跑上她的閣樓,說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她。原來竟是指身世。只可惜,后來她們不歡而散。
秋庭瀾指了張座位,“若伊,你坐下罷。言歸正傳,今晚你怎會跑到這里來了?”
秋若伊緩緩落座,動作不似從前隨意,謹微有如大家閨秀。她開口,說出的話卻是驚了在座的每一位,“我知你們想商議什么,我想與你們一同謀劃。”
秋庭瀾倒吸一口冷氣。
霜蘭兒則是僵住。
唯有龍騰神情淡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靜,周遭陷入了沉寂。冬夜里似有風聲四起,隱隱聽得檐頭鈴聲叮叮作響。
有一絲風自縫隙間吹入,撩起素紗隔簾翩翩直飛,在明亮的燭火中顯得格外飄逸。
龍騰輕輕抬袖,指間一彈,滅去了幾盞燭火,只留下一盞,“誰點這樣亮的燈,暗夜幽光,當真是一點趣味也無。”
秋若伊見龍騰有意岔開話題,不免急了,“我是說真的。”
秋庭瀾面上微怒,“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這些事要你一個女孩子家攙和作甚?!”
秋若伊咬了咬唇,連連擺手道:“我并非從哪里聽來,我是自己猜測的。我雖出身市井,可這并不代表我看不明世態。我喜愛看戲,戲中常有帝王家,我琢磨著,如今皇帝年邁,這繼位之人無非在瑞王與賢王之中。我知叔叔你想幫賢王,爺爺他想助瑞王。”頓一頓,她突然立起身,走近秋庭瀾,面上皆是鄭重,“叔叔,我想告訴你。我站在你這邊,我想幫助賢王。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我也很明白,秋家與賢王是死敵,賢王若是想要上位,必定要扳倒秋家。可如今爺爺對你百般防備,你無法接近,更遑論獲得姑姑以及端貴妃的信任。我雖為女子,可有時唯有女子才能辦到旁人無法辦到的事。我愿意幫助你們!”
龍騰聽至此,他騰地立起身,頎長的身軀逼近秋若伊。周身的氣息驟冷,他微瞇起眼,似有一種細碎的冷光自他眸底刺出,字字道:“秋若伊,是么?!有件事,想必本王要提醒你。”
將秋若伊逼至無處可去,直逼得她坐回椅子,他才冷冷道:“我父王,害死了你的母親。所以,我們應該是仇人才對!庭瀾幫我自有他的見解與原因,你卻又是為何?”
秋若伊連連搖頭,“不是的,我知道那不關你的事”
“秋佩吟可是你的母親,秋景華與秋端茗應該待你不錯罷,你為何恩將仇報?又為何要幫我?”語氣咄咄,他眸底更冷。
“因為因為我喜歡你!”
秋若伊被他逼得無處可去,突然大聲喊出來。
秋庭瀾當即愣住,喃喃喚了聲,“若伊”心下驟然雪亮,難怪若伊年過二十始終不肯嫁,原來早就心有所屬,可那個人,竟是龍騰這真是亂上添亂
秋若伊臉袋通紅通紅,仿佛火燒彤云,今日既然她都說出了口,她索性豁了出去,朝龍騰大聲道:“我喜歡你,第一你在瀘州見到你時,我就已經喜歡你了!兩年來,我從沒忘記過,我一直是那樣喜歡你!我確定,我很確定自己的心意!”
龍騰冰封的面容無絲毫震動,偏首一邊。
方才他尚在與秋庭瀾商議,秋景華的勢力鏟除并非一日之功,他會自己想辦法。秋可吟那邊,有霜蘭兒。唯獨最難扳倒的人,便是秋端茗。秋端茗素來謹慎,且極難親近,想要尋到秋端茗的破綻可不容易。若是有秋若伊只怕能大大加快他的計劃。
靜默片刻,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語音中有著淡淡的嘲弄,“你想本王日后承諾你什么?”
秋若伊水眸盈盈,軟聲道:“我不敢妄求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他日若是你登上帝位,希望能給我個機會,伴在你身邊”
他冷笑。目光如鷹一般盯在她的面上。
秋若伊咬唇,紅了眼圈,“哪怕是宮女也行。”
“請你看在逝去的蘭兒的份上,相信我。我是有私心不錯,可我也想為她做些什么我知她受了許多苦,難道不該討回么”
最后一句話,秋若伊說得極小聲,只有龍騰能聽見。她知他不會輕易允諾她,唯有一人,是他真心的牽掛,只要她提起,必定能牽動他內心深處的波瀾。
黯淡燭火下,龍騰微微失神。
秋若伊可不同于莊曉蓉,莊曉蓉空有美貌卻無半分主見。秋若伊,此前種種,可見她頗有心機,且為人執著。甚至可以說不達目的不罷休。他知道這樣的女人,他應該遠離,不應該給她任何接近自己的機會,否然后患無窮。甚至他能隱隱感覺到,若是他答應她,日后只怕會惹禍上身。
可,為了霜蘭兒她在瑞王府中終究是只身涉險,多一個人相助總是好的。
終,他啟口,“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