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響起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
南琴抬頭看去,就看到有兩個身量相當的男人,提著燈籠從黑暗中走來。
“你們是什么人?”
其中一個男人冷笑道:“待會你就知道了。”
說著,掏出鑰匙打開了牢門,走過來將南琴拖了起來。
南琴憤怒的掙扎,身上所有的力氣好似在弄死那只老鼠之時已經耗盡,她竟連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你們究竟是誰,到底要干什么?”
另一個男人冷斥道:“老實點,我們主子要見你!”
說完,兩個人一左一右就像拖著一條長長的破抹布一樣將她拖了出去。
走過一條幽暗而狹長的甬道,終于開闊了些。
不知風從哪里細細灌入,幽幽燭火,明明滅滅。
南琴看到那里站著一個身披猞猁皮斗篷的男人,身材修長,身姿飄逸,一頭漆黑的長發安靜的垂落及腰,比這最深的黑暗還要黑。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南琴直覺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勢從這個男人的身上散發出來,讓她莫名的產生了一種壓迫感。
男人慢慢的轉過頭,露出一張戴著猙獰儺面具的臉。
這個面具南琴見過,她的心突然慌了一下:“你……你是燕王世子趙元祈。”
“嗯。”
趙元祈淡淡揮了一下手,雷子和呂律便將她一扔,退到了一邊。
南琴頓時跌跪在地,卻倔強而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顫抖的身體咬著牙道:“既然已落入你手,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趙元祈冷冷的看著她:“江州王究竟是誰,他現在在哪里?”
“江州王……”
南琴心思微微一動,似乎猶豫了一下,突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恨的事情,眼睛里染上一層陰狠的殺氣,不甘而憤恨的將牙咬的咯咯作響。
“她就在洛河鎮!”
趙元祈眼里露出一絲驚詫:“那他是誰?”
南琴咬牙切齒,慢慢從嘴里咬出一個人的名字。
“姜——辭!”尤還怕趙元祈不知道姜辭是誰,補充道,“沈記香料鋪的姜辭。”
趙元祈心中一震,繼爾是憤怒,冷喝道:“好一個狡猾的女人!你分明與姜辭有仇,想借我的手來對付她!”
南琴冷哼一聲,一口咬定:“你不信我我也沒有法子,反正姜辭就是江州王,江州王就是姜辭,你有本事就將她抓回來嚴刑拷問!”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趙元祈壓下心中憤怒緩緩道,“不知你死了,千花村那個尚且不足六歲的孩童是否會變成孤兒。”
“你——”
南琴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她不敢置信的瞪著趙元祈,驚恐道,“胡……說什么?”
她有孩子這件事,除了她,只有灰奴和啞奴知道,連姐姐南煙都不知道。
啞奴不識字,也不會說話,難道是灰奴背叛了她?
不,不會的,灰奴絕不會背叛她。
那還能有誰?
難道灰奴真的背叛了她?
不,不對!
那封信……
“我有辦法能敲開他們的嘴,也有辦法能敲開你的嘴,你還不肯招嗎?”
“……”
南琴咬唇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冷笑了起來。
“既然你已經敲開他們的嘴,那怎么沒問出江州王是誰?”
“這個就要由你來招了。”
其實,他也不是很能理解,那個叫灰奴的一口咬破含在嘴里劇毒,一個字也沒招。
另一個啞巴,一問搖頭三不知。
他們只是在啞奴身上搜到一紙書信,是一個孩子歪歪扭扭的字體,他才知道南琴原來有個私生女在千花村。
南琴眼眶發紅,下唇咬出了血,依舊一口咬定:“我已經說過,江州王就是姜辭!”
“世子爺,看來這個女人是真活得不耐煩了。”
雷子雖然不滿姜辭是反賊的身份,但也不容她的仇敵這樣栽臟陷害她。
趙元祈不想再與南琴作無謂的爭辨,冷冷吩咐道:“阿律,你速速派人去將那孩童抓來,也好叫她們母女二人團聚。”
“屬下遵命!”
“不,不要——”南琴一下慌了神,“稚子何辜?!你們這些朝廷狗賊怎么能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你還知道稚子無辜?”趙元祈冷笑道:“當初馬踏孩童的是誰?”
南琴嘴角肌肉不可控的顫抖了一下。
“你——”
“好了,我不與說這些,我再問你,沈獻與你們這些反賊究竟有什么關系?”
“……”
南琴再度咬著唇陷入了沉默。
“說!”
“……誰是沈獻?我根本不認識他。”
“看來你是真的不在乎你女兒的性命。”
南琴臉上露出矛盾而猶豫的表情,似乎很痛苦的樣子,發紅的眼睛里蘊出淚來,想了想,她咬牙道,“就算你殺了她,我也還是這句話,我不認識沈獻,他與江州軍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心里雖然有這個孩子,可是也恨她,一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那個男人可惡的嘴臉。
這些年,她除了寄些錢過去,并沒有真正照顧過她,所以感情不像真正的母女那般強烈。
但到底是她的骨血,讓她死,她做不到。
可是阿獻……
當年他將她從黑暗中帶出來,他是她的救贖,她的明燈,她愛他遠超過那個孩子。
一旦讓趙元祈知道他是誰,那整個沈家也會受到誅連。
她和阿獻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一連審問三天,各種刑訊逼供,甚至于連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也弄來了,南琴抵死就是一句話。
她不認識沈獻,姜辭就是江州王。
很明顯,在沈獻與女兒之間,南琴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保護沈獻。
這更加讓趙元祈深信,沈獻就是江州軍中一員,而且級別不低。
南琴這里無法突破,趙元祈又審訊了啞奴,這一次,他一個人審訊的她,雷子和呂律守在了外面。
啞奴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生得很是清秀,表面上看去柔柔弱弱的模樣,武功卻不弱,只是現在就算她有再好的武功也使不出來,她已經被打的皮開肉綻,見到趙元祈時下意識的縮到墻角,瑟瑟發抖。
趙元祈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她:“我問你,江州王是誰?”
啞奴抬著含淚的眼睛,驚惶而恐懼的搖搖頭:“……”
“是沈獻嗎?”
“……啊啊啊。”
啞奴繼續搖頭。
“是……姜……辭嗎?”
這個名字從他嘴里說出來很是艱難,他與阿萌在一起的時候,江州王正帶領江州軍殘軍四處逃亡,時間上根本對不上。
南琴的話不可信,她恨不能讓阿萌死,自然會不遺余力的陷害她,而且照其情形,她一定很愛沈獻,連自己私生女的性命都不顧,這樣的愛足以讓她因愛生恨,要殺了阿萌。
這些,他都清楚,可是心里還有了一絲絲莫名的疑惑。
這種疑惑攪得他心神不寧。
“……啊啊啊。”
啞奴還是搖頭。
趙元祈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那是誰?”
“……”
“是……”他慢慢說出了一個他懷疑已久的名字,“趙……沖。”
之所以有這樣的懷疑,是因為在他與江州王對戰時,生死攸關之際他使的那一招破九天。
那是劍招,卻在緊要關頭用在了長戟上,而且招式有所變化,并不是當初他無意間的看到的那一招,但總體路數還是有些相似的。
“……”
啞奴猛然頓了一下,眼睛里閃過一道慌亂的光,很快,她便恢復原狀,用力的搖頭:“……啊啊啊。”
只是瞬間的慌亂,真相已昭然若揭,趙元祈沒有再說話,而是緩緩的站了起來,站起來時身體有些遲滯,沉重。
竟然真的是他!
廢太子,也是他的十一皇叔,當年那個經不住他請求,牽著他小手帶他偷偷跑出皇宮,去見識外面世界,遇到壞人還不忘挺身保護他的十一皇叔。
當年七子奪嫡,何等的血雨腥風,十一皇叔非長非嫡,卻在十歲那年被皇爺爺立為儲君,這一舉動立刻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皇爺爺卻一意孤行,力排眾議,雖然強行將十一皇叔立為太子,但也留下無窮后患。
在奪嫡之戰中,趙沖慘敗逃亡,那時他才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郎,從此后沓無音訊。
得到這樣的結果,心里不知是輕松,還是沉重。
而且還有一件事,他始終弄不明白,十一皇叔為何會認姜辭做義姐,他分明比她大了整整六歲。
他本來還想繼續追問,不知是太過疲倦,還是潛意識里害怕再追問下去的真相不是自己想要的,平生第一次,他忽然有了一種逃避的想法。
如果,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
如果,阿萌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
他就可以和她長長久久在這里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了。
這樣平靜安穩的日子,很好。
他若有所失的走出地牢,雷子見他臉色陰沉,小心翼翼的湊上前,又小心翼翼的問道:“世子爺,那個姓南的女人怎么處置?”
“殺了她!將她的人頭掛到城墻!”
這個女人絕不能留,否則指不定哪一天阿萌就死在了她的手上,他不可能永遠陪在阿萌身邊守著她。
南琴是江州軍右先鋒,到時或許會有人能替她收尸,正好一網打盡。
“是。”
不知為什么,雷子突然舒了一口氣,轉念一想,殺了一個大反賊自然是大快人心的。
“那里面的那個啞巴呢。”呂律朝地牢內看了看,“還有那個小丫頭。”
趙元祈沉吟了一下:“將那小丫頭……放了吧!至于啞奴,暫且關著。”
“是。”
呂律張張口,還想說什么,又沒說。
……
夜色深深,深如墨。
趙元翌靜靜的站在床邊,臉掩映在幽暗之中,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床上終于安靜睡下來的姑娘,雖然現在消瘦干巴了一些,等養好了肯定是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
可惜了。
這樣的美人又殘又傻。
或許,這樣也好。
整天傻傻活著,便不知道痛苦了。
他低低一嘆,轉身離開,推開門就看到馮袖滿是歉疚的臉:“元翌,這些日子實在麻煩你了,寶珠她……”
“沒事,袖姨,你跟我還客氣什么。”趙元翌笑得和煦,“寶珠她已經睡著了。”
“如今也只有你能哄她安穩入睡了。”在馮袖被逼請來趙元翌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寶珠會如此依戀他,她有些為難的看著他,請求道,“如果可以,還請元翌你能多留些日子,我知道這里讓你住的不習慣,可是我怕……你一走,葉家的人就會上門來搶人。”
明知不好開口,她猶豫了好幾天,還是不得不開了口,轉眼已過去這么多天,她實在擔憂他會離開,而且年關將近,他也應該要回宮了。
且不說寶珠沒有他會鬧成什么樣子,單是葉家就是大麻煩,雖然有元祈在,可是元祈現在不是元祈,他是沈獻,若葉家鬧上門,他肯定不會出現,畢竟葉培望認得他。
寶珠還需要姜辭醫治,她不能在這種時候出一點岔子。
“放心吧,袖姨,這件事我既然管了就會管到底,不過……”
葉培望是個文人,騎不了千里馬,不過他也幾乎日夜兼程,眼看著就要到長陵了,就算他見到葉貴妃,待葉貴妃下了懿旨,從長陵傳到這里,又不知過去了多少天,到時葉慕九應該就能離開了。
想了想,他又沒往下再說。
馮袖心里一緊:“不過什么?”
“……哦,沒什么,不過就是小事一樁。”
馮袖立刻如釋重負,感激涕零的看著他:“那就多謝元翌了,救命之恩,袖姨真不知道如何回報?”
“袖姨,你怎么又客氣了。”他的聲音始終淡淡的,沒多少情緒摻雜在里面,“天色不早了,你進去吧!我先告辭了。”
出了屋門,他并沒有回自己屋,這座宅院實在是小,小的除了廚房幾乎都擠滿了人,連雜物間都收拾出來住人了。
很不巧,他就是住在雜物間的人,好在,單獨一間,夠清靜,而且收拾的還算干凈,他也能將就將就。
雜物間位于院子最西側,不知為什么,他竟沿著走廊不自不覺的走到了姜辭所住的東暖閣。
窗紙上映著一個秀致無雙的明麗身影,正坐在那里,垂著頭,低著眉,手托著腮幫子在想著什么。
孤燈在她周身籠上一層光暈,透過窗戶看上去有些不真實。
他目光停駐在這抹剪影上,怔了怔。
忽然,他聽到輕而急的腳步聲,他迅速收回神思,轉身便沒入黑暗里,隨后,他聽到一個歡喜的聲音。
“夫君,你怎么才回來?”
“……”
原來,她一直在等元祈。
心里明知,卻莫名的覺得有些發酸。
“阿萌,對不起,我今天又回來晚了。”屋內,趙元祈溫柔而抱歉的看著她,雙手扶在她的肩上,唇角溢出一絲笑容,“不過,生意總算談成了,他愿意降價一成將香料都賣給我們。”
他嘴里的他就是他上次提到的莫須有的西域香料商。
“真的啊?”姜辭眼里露出驚喜的光芒,“夫君,你真是個談判高手,竟然真能談下一成價格,這樣又省了許多銀子。”
她本就身量高挑,只比他矮不到半個頭,腳微微一踮,湊上如三月桃花般的紅唇,吧唧一口,親在他的臉頰上以示獎勵。
也不知是因為羞愧,還是羞澀,他的臉立刻紅了,直紅到耳朵根子:“阿萌,這些日子你實在辛苦了,不如再休息幾日……”
那個姜東逃走了,他還是不放心。
“不行!”姜辭立馬拒絕,“都歇業多少天了,若再息下去,我們就要喝西北風了,何況我的香肥皂也制好了,明天我就去鋪子,到時保管能一炮而紅。”
看到她滿眼憧憬,閃爍著比星星還要明亮的光芒,趙元祈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了。
……
長廊盡頭,通幽處
一顆郁郁蔥蔥的大雪松樹靜然聳立。
樹下,一高一矮,站著兩個人,一個矜貴傲然,身姿挺立如竹,正是趙元翌,另一個微弓的身子,恭恭敬敬,臉隱在黑暗之中,瞧不清容貌。
“殿下,那些江州軍反賊骨頭硬的很,世子爺用盡辦法,他們一個字都沒招。”
“都說虎毒不食子,那個姓南的女人竟連一點兒人性都沒有。”
“反賊自然是沒有人性的,世子爺吩咐將那個姓南的女人殺了!”
“殺了也好,這樣的人既然留著沒用,就當立刻處死。”
“可是……”
“可是什么?”
“世子爺放了那個小的。”
“婦人之仁!”趙元翌皺了一下眉頭,森冷的看了他一眼,“格殺勿論!”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誰知道小的會不會有一天來報殺母之仇,這個元祈什么都好,就是太過感情用事,婦人之仁。
“是。”
……
第二天一早,錢氏意滿得志,喜滋滋的開門營業,打開門時,下意識的朝著沈記香料鋪望了一眼,只見沈記香料鋪門關得鐵桶似的,她益發得意洋洋。
七天了,姜辭那個小賤人已經七天沒來鋪子了,沈記香料鋪生意一天比一天差,看來離關門熄火不遠了。
再反觀她這里,雖然澡豆價格蹭蹭蹭漲了上來,依舊客源不絕,甚至有省城的客人慕名來到這里,賺回上次虧掉的銀兩指日可待。
“我呸!”她習慣性的對著沈記香料鋪啐了一口,沖著斜對面自言自語的罵道,“一個外鄉佬也敢跟老娘斗,看老娘不整死你才……”
還沒罵完,忽然臉上的喜色僵住了,一雙三角眼直愣愣的瞪在那里,不敢相信的看著一個熟悉而可惡的身影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手里捧著一個四四方方,不大不小,雕工精美的木盒,滿面春風之態,哪里有半點倒霉哭沖的樣子。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一把眼睛,再一看,果然是姜辭,她身后簇擁著文紫等人,每個人手里也都捧著相同的木盒。
走在前面的姜辭威風八面的不像個小小掌柜,倒像哪里來的闊太太似的。
錢氏心里咯噔一下,眼睛幾乎忘出毒來,再一想,就算她來了又怎樣,反正澡豆生意已經搶了過來,她還能玩出什么新花樣?
想歸這樣想,心里還是像被貓爪子狠狠在撓似的,忐忑難安。
見客人還沒有上門,她咬了咬牙,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先是瞟了一眼姜辭手里的木盒,“喲”了一聲道:“今日姜娘子怎么來鋪子里了,到底出了什么事,這些天都沒來,我還怪想你的。”
說完,眼睛不由的又瞟了瞟其余四人手里捧的東西。
姜辭連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冷淡的說了一句:“多謝記掛。”
“怎么樣,你還好吧?”錢氏裝出一副關心的樣子,眼睛直盯著木盒,腆著臉笑道,“莫非娘子又做出了什么新奇貨?”